当然,他也曾考虑过放她走或和离换家主之位,以保他青史留名,大权独握……最终还是放弃了。 死后之事有谁得知,所谓万古流芳的美名不过是一场虚幻。如果没有她,他独自在这人世间太无聊了。 她和权力并不是排斥冲突的,大可以两者兼顾,他为何一定要选择? 王姮姬彻底失落,过往种种希冀倒塌般结束。这暗无天日的黑暗宅院封闭人的五感,往后几十年皆这般毫无生气地活着,莫如现在就死了。老天爷,让她死了解脱吧? 她悲不自胜,仰头痴痴望向拔步床上方雕琢精美的花纹,两行泪水淌下。 郎灵寂尽收眼底。 这场戏远还没结束。 冯嬷嬷和桃枝、桃干、桃叶、桃根等被捆成粽子按跪在屋檐下。 桃枝几人吓坏了,嗓子里发出呜呜闷泣声,身子如枯叶瑟瑟发抖。 郎灵寂望着远方墨瓷青纸一般的天空里,疏淡微闪的几颗星星,道:“这几个奴才收了裴锈的贿赂竟要登船而去,被捉了回来,你自行处置吧。” 说罢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扬长而去,留下一片清冷疏离的背影。 王姮姬被这句话抽干所有力气。 她立即下令将冯嬷嬷等人释放。这又是他的一次威胁,有冯嬷嬷她们在,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天下虽大,没她王姮姬的容身之处。 她生在这座大宅院中,死也要葬在王家祖坟,顶着“王氏家主”和“中书监之妻”的名义,终其一生被困囿在四方格中。 哪有什么真正的公平呢? 所谓交易只不过是剥削者的施舍和怜悯,可以随时凭心情收回。 若说唯一的利好,她守在郎灵寂身边将牢底坐穿,换得她在意之人的性命,大家一块这样半死不活地活着。 一切都结束了。 …… 裴锈的船在半途出了事,几处水阀损坏,整个船体崩裂式进水,船舱内犹如遭遇泄洪一般。又遭遇了河上流寇,喊打喊杀,手持利刃意欲放火烧船。 生命威胁下,裴锈唯有弃船而逃,领着下属划小救生船逃离长江,船舱里价值连城的珠玉宝器却葬身水底了。 裴锈狼狈不堪,眼睁睁瞧着家族基业毁在自己手中,湿淋淋地瘫在河边嚎啕大哭,急火攻心,几度呕血昏厥。 他本被贼寇砍了一刀,回到北方裴家后病重一场,被建康痛苦和战乱的回忆折磨着,不久竟与祖母同日撒手人寰了。 河东裴氏换了新任家主,对外发丧。 丧报传到琅琊王氏时,家主王姮姬病恹恹在榻上躺着。她和裴锈本好好地约定同去北方探望外祖母,不想短短几日便阴阳两隔,人命薄脆如纸碎掉了。 郎灵寂挡下了这则丧报,理由是:“家主悲天悯人,恐承受不住。” 琅琊王氏派了没心没肺的王潇和王实往北方奔丧,缅怀逝者,聊尽哀思之情。 王姮姬躲在屏风之后仍是听到了,郎灵寂察觉她消瘦的身影,走过来挽住她的手引回床榻,“怎么不好好休息?” 王姮姬撇开他的手,语气不善,“是你做的。” 否则裴家好端端的突然遭了殃,裴锈那般年轻因为一场风寒就溘然长逝了? 郎灵寂目中翻起雪浪犹如一片片雪花,轻轻扼住她脖颈:“姮姮,指责人起码得收集罪证,否则就是污蔑。” 王姮姬气坠,无可言说。裴锈已死,死无对证,郎灵寂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建康城,手里干干净净。 她就像一颗灾星,任何接近她的男人都没有好下场;实则灾星不是她,而是萦绕在她身畔若有若无的阴影。 争辩没有任何意义。 她无声了良久吐出一口浊气,靠在他肩膀上,仿佛认命了,行尸走肉:“其实你不希望我去北方可以直说,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可希冀的呢,她血液中种着他的情蛊,思想被他侵蚀,身体被他夜夜穿透,家族被他渗入势力,她已完全沦为靠他施舍喂养的宠物。 她只希望多苟活一段时间,别像裴锈那般糊里糊涂死去,也别像前世那样被关在一座废宅中重病溘逝。 其它的,随便吧。 郎灵寂听她这般承诺,心头堵塞疏通了许多。这次的事他也想了许多,看似她中了情蛊离不开他,实则他离不开她。 为了使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不惜明里暗里动用各种手段。 她是他的妻子,永永远远都是。 王姮姬无精打采,一日日在榻上躺着,郎灵寂柔声道:“你不是说发闷么,外面春色正好,我陪你一起走走。” 王姮姬兴致寥寥,禁不住他生拉硬拽,松松挽了髻出门。 裴锈的丧事自然轮不到她来处理,她在王宅内也不必装模作样地头戴白花,活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三月一树树花如雾海排山倒海盛放着,绿草如茵,蝴蝶婀娜其间。 唯有偏僻角落的几株梅花结着霜,郎灵寂将花蕊的冰雪拂去,插戴在王姮姬鬓间,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捻弄。 王姮姬浑身不适想摘去,郎灵寂及时阻止,染着几丝春烟的笑, “别。好看得很。” 他沉醉地将她揽在怀中,那副恨不得将她揉碎掺进自己骨肉的神色倒似中了情蛊,王姮姬只得麻木任他摆弄。 王戢和襄城公主抱着烨儿正在园中散步,恰好见到了他们。 襄城公主心有余悸:“姮姮!雪堂!正要找你们呢。姮姮幸亏你没上那艘船,船在河心遭遇匪徒打劫,全沉了。” 王戢也道:“幸好九妹舍不得雪堂,没去裴家。” 郎灵寂默不作声,几许缱绻。 王姮姬喉舌发噎一时无言以对,手掌传来坚实的禁锢力道,她正被身畔的郎灵寂时时刻刻监视着。有时候真话未必那么重要,假话反而大家都爱听。 灿然的春光漏过枝桠遥遥碎在她脸上,她顿了顿,将一腔悲怨化作浓浓的笑,向着阳光,道:“是啊。舍不得他。” 王戢感叹:“你们感情真好。”挽着襄城公主的手说说笑笑走开了。 王姮姬站在花海中怅然若失。 郎灵寂侧目视她,她全身瘦削单薄而脆弱,脆弱得好似春日花瓣的薄霜,太阳一升就会融化掉,她牙齿在轻微打战。 暖阳正好。这一切自然不是因为冷。 她很痛苦。 但郎灵寂有办法让她不痛苦。 他捧着她的脸嗫喏,情蛊顿时在她体内一朵朵地开花,使得她热血沸腾。 “喜欢吗?” 王姮姬抬头,脸色晕红,声音甜腻:“你在外面也对我催动情蛊?” 大庭广众之下,她哥哥刚走。 郎灵寂道:“你若想告密尽管去,谁又没拦你。” 她之前数次当着王戢的面检验过情蛊,皆以失败告终。 王姮姬愤而咬了一口他。 将恨埋入骨肉的发泄。 恰好在当初他虎口留疤的位置。 “呵……” 她浓烈的吸气 声。 郎灵寂眼睛不着痕迹地眯起,手边立即现出一片淤红。但他任由她咬着,只要是她,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咬够了,他揽了她腰,将她带走。
第126章 琅琊 皇宫。 司马淮双目呆滞坐在龙椅上玩着一只木雕鸟, 毫无知觉,丧失了性格,只会重复些简单的词诸如饿了、想睡等等。 郎灵寂检查他眼球上方一寸的伤口, 细细的针伤已差不多长好了。 “陛下, 您该喝药了。” 司马淮放下木雕鸟,呆痴痴地捧起药碗一饮而尽。乌黑的药汁顺着嘴角洒到了御案上,弄脏了刚写的几幅墨迹。 皇帝旦夕之间痴傻, 智商不如寻常六岁孩子,颤巍巍拿起笔只会歪歪扭扭重复画一个字:姮, 似存着某种执念。 内侍们皆知中书监之妻闺名有个姮字, 平时对于这些敏感的墨迹能藏就藏, 今日中书监恰好被撞见,再也藏不住了。 郎灵寂瞥了眼那被弄脏的姮字,哂,他还犯不着为这点事较劲儿。 当一个人丧失所有感情和智识时, 记忆深处只会有一件事。那件事超越了整个人生,哪怕生命褪色了仍栩栩如生。 每个人老了都会这样。 几个御医忧心忡忡道:“中书监大人一假就要休三个月, 我等昏庸无能, 恐怕难以妥善照料陛下。” 郎灵寂道:“诸位宽心,我会将药方用法用量以及一切护理手段告知,你们依言行事定能照料龙体安健。” 御医们仍旧依依不舍:“大人不能少休一段时日吗?我等皆盼着大人归朝。” 三个月实在太久太久了。 中书监为官高洁又医术高明,没了中书监, 朝廷相当于失去一半支柱。 素来公事为先的郎灵寂却拒绝了。 他凝视着枝头的冻春, 藏着极深的情绪, “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得做。” …… 王姮姬坐在书桌前, 撕掉了前几日画的画。 那些画是她坐在桃花树下畅想未来的,蕴含了炙热的希望。如今物是人非越看越痛, 莫如撕了图个清净。 新雨过后枝叶花簇皆潮湿,点缀一层亮晶晶的雨点。芭蕉肥大的叶子嫩黄茂盛,向下滴淌串串晶莹的水珠。 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其实一眼望到了头。 王姮姬眼皮沉重,趴在乱糟糟的碎纸片上打盹。朦朦胧胧中感觉桌子很硬,硌得人手肘的骨头生疼,凉飕飕的春风透窗而漏,睡也睡不踏实。 忽然肩头一暖有人给她披了衣裳王姮姬迟钝抬头,郎灵寂。 郎灵寂不冷不热道:“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怕窝着脖子。” 王姮姬逃避着,一见他思绪被层层叠叠的失落和恐惧占领。今日他下值格外早,刚刚过了午牌便已到家了。 “你……” 不等她询问,郎灵寂已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搁到锦绣床榻上,单膝跪下来拢着她的手:“姮姮,你想去临沂琅琊郡是吗?那里是我的封地,可以陪你去。” 王姮姬乍然闻此哑口无言,怀疑自己听错了。 事实上她并非真的想去琅琊郡,只是想要一段没有他的日子罢了。 他刻意跑回来就为这件事。 “不用了。” “别不用。”郎灵寂包裹她掌心,“我们也走水路,也去三个月。” 别人能做到的事为何他这正牌夫婿不能,她邀请了别人,却从没邀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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