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伏在他耳边悄声,透着安慰和鼓励,“文兄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先回屋里去,这里有我和爹爹应付。” 两人咫尺之距,她吐气如兰,珠唇几乎触上。文砚之呼吸窒滞,嗓子发紧,立即摇头:“不,我和郑兄在一起吧。” 王姮姬莫名笑,“早跟你说了别叫郑兄,你怎么还是这样。” 文砚之这才捏捏她软糯的手,沉声道:“蘅妹。” …… 热闹之外。 郎灵寂一个人在幕后。 他们相亲相爱,他们签订婚书,他们甜蜜与共,他们共挽鹿车,他们眉目传情,他们羞涩娇羞。 普天之下的欢喜都聚集在了王家,未婚的新郎和新郎犹如罩了一层金粉,光鲜亮丽,接受高朋好友的溢美之词。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他拥有的一切一夕之间被无情地撕碎了,谨慎布局经营的人生猝然碎成满地渣滓,碾压成泥。 又隐隐觉得,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绝不该如此,本来一切好端端的。 这人间怎么了? 好一个她爱文砚之,她只爱文砚之。 他冷笑。 她懂爱吗? 从前不也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
第025章 温情 王家有喜, 王姮姬和文砚之定情之后,常待在一块,形影不离。 她和他喜欢在藏书阁古朴的书房里呆上一下午, 研究药方, 研究孤本,同时也研究些西洋新奇别致的小玩意。 年轻人志趣相投,不愁没有共同语言, 哪怕一块木头都能玩得不亦说乎。 春天里东风正好,他们在藏书阁下的梅林里放风筝, 累了便就地坐下酿梅花酒, 喝不了的挖坑埋进土里, 待两个月后的盛夏再取出来冰渗渗的,又甜又爽。 梅林荫凉下,文砚之盘膝而坐对着一朵梅花发呆,王姮姬悄悄捂住他的眼睛, 他笑着扯下来,“蘅妹……” 王姮姬道:“看什么呢?” 文砚之指着梅花的花蕊和花瓣, 出神地说:“梅花冰清玉洁, 花瓣形状更是优美,如果在大婚时你的凤冠融入一些些梅花图样,更衬花容悦色。” 王姮姬嫣然一笑,傻瓜, 凤冠那样精细的物件是半年前就打造好的, 哪里需要他费心琢磨。 “嗯, 文兄镶几片梅花在新郎官的帽子上, 无伤大雅。” 文砚之茫然,“那成什么样子, 好看么?蘅妹你耍我。” “好看啊,”王姮姬说着摘了朵梅花插在他鬓间,捧过他细皮嫩肉的脸蛋来细细端详,“多看啊,多俊俏的新郎官。” 文砚之气息滞了滞,后知后觉她在调戏自己。对于从小到大连姑娘的脸都不敢直视的他来说,心脏砰砰狂跳到极速,血液逆流,俨然忘记了呼吸。 “蘅妹……” 她的唇珠微动,一触即吻。呼吸交织间文砚之脑子有些断片,恍恍惚惚意识到了她的意思,却不敢吻她。 许久什么没发生。 他本能地侧过了头,避掉这一吻。 王姮姬尴尬地直起身子,自顾自拂去一身梅花残瓣。 文砚之暗暗吸了几口气,他无法吻她。说实话他对她是爱戴,保护,往深了说还有些……敬畏。 王氏门高非偶,王家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掌一方生杀大权,让人情不自禁滋生对抗的情绪。 他自从跟着老师陈辅开蒙以来,追求的是铲平门阀,为天下寒门谋福祉。 如今,他却自己加入门阀为赘婿。 为什么郑蘅偏偏出身于豪门呢? 如果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贫门女孩,他二人举案齐眉,共挽鹿车,男耕女织,平淡的生活多么美好。 可惜她是高高在上的王九妹,整个琅琊王氏的核心,身份遥不可及。 文砚之埋头,“对不起蘅妹。” 王姮姬打断,“没事。” 是她太莽撞了。 他是个蕴藉儒雅的读书人,脸皮薄。 文砚之轻捏她裙带,算是隐晦地道歉。王姮姬反过来捏捏他的手,告诉他不必介怀。 许多时候,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走吧,地上凉。”文砚之十分难为情,主动邀请王姮姬酿酒,“我给你酿酒赔罪,酸酸甜甜的。” 之前研制的捻蛊药方剩最后一味药,文砚之苦思冥想数日,仍毫无进展。 此药关乎能否彻底驱除王姮姬体内的情蛊,至关重要。 文砚之甚是焦虑,担心情蛊会白白损耗气血,给人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王姮姬没那么心重,左右现下毒素驱逐个七七八八,自我感觉良好,劝文砚之也出门走走,散散心,走访走访民间药师,没准水到渠成了。 “文兄,我真的已经好了,剩余那点微不足道的毒素完全不影响了。” 文砚初望向天空,有几分文人骚客的惆怅,“不行。太尉叮嘱我必须完全治好你的病,才能与你结为夫妻,而我迟迟找不出来药方。” 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体内种着别人的情蛊,感觉怪怪的。 情蛊的控制能力他清楚得很,蘅妹绝不能再和那人死灰复燃。 “蘅妹你放心,我这几日捋出了一些头绪,彻底破解此毒是迟早的事。” 王姮姬自然相信他的医术,论起博通坟典的做学问精神,恐怕世间无出其右。 世间能解情蛊者唯有他和婆婆两人,与其说她嫁给了他的人,莫如说嫁给了他的医术。 “我当然放心,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文砚之涩然笑笑,腼腆。 天青如碧,日白风清,二人约定一块去王氏草场。 当初她和他在这处王氏草场中结缘,故地重游,愁云惨雾一扫而空,恣意非凡,青草仿佛更绿了些。 文砚之脑子被药方填满,外出骑马兜风还随身携带纸笔,痴痴思忖着解药的事。 王姮姬将近一个来月不骑马,瘾性犯了,率先纵马畅跑了三圈。 呼呼的风吹得衣裳兜帽鼓囊囊的,张开手臂就能飞,自由自在。 她在风中一边摇动着彩旗,一边愉然长啸,串串笑语犹如银铃之清脆。有时候张开手臂,活像洒脱恣意的精灵。 “文兄,过来骑几圈!” 文砚之体力弗如王姮姬,安静坐在篱笆外为她作画写诗,记录下她一身红衣如风中精灵般驰骋的秀美英姿。 他的笔追随她的脚步,挥舞得极快,浓墨重彩落于纸上。 湖水潺潺流淌着,倒影纯净的天空,一伸手掬蓝天洗脸。自由纯净的空气填充肺部,滋润人心,洗涤了灵魂。 “蘅妹,”文砚之挥臂招呼着,“休息会儿吧,看看我为你画的。” 王姮姬欣然诺之,从马背跳下。 文砚之伸手帮她擦着细汗,画上的她写意而不写实,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她的轮廓,与她本人骑马的仪态一般无二,与风同行不受羁绊。 王姮姬嗔,“你将我画得太美了,我本人哪里有这样……” 虽是怪罪,她面容流露悦色,颊犹如翩翩飞霞,美目流盼,欢喜得紧了。 文砚之不敢多看亵渎于她,只埋头蘸墨汁涂抹瑕疵之处,微笑着说:“蘅妹的神韵,纸笔哪里能画出十中之一。” 王姮姬想请人将这幅画裱起来,挂在小王宅的新房里,丹青水墨,比放些花瓶玉器的贵重死物有活气多了。 转念一想,命运姻缘的红线一旦连上便不会断开,文砚之以后会在她身边时时作画,成百上千幅,岂独这一幅画为然。 文砚之又在画作边上题诗,由他写下前两句,王姮姬写后两句。两人诗风迥异,拼凑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 “蘅妹好文采。” “文兄也好文采。” 二人互相夸赞,席地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煮茶,欣赏着画和诗。 湖光天影,绿草如茵,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缓慢地飘动,春风淰淰,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 “你知道吗。”她懒懒靠在他的肩头,出神痴痴,“其实这样什么都不做,安静宁谧的日子我就最喜欢。” 文砚之道:“我们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我已经答应了你爹爹放弃仕途,以后可以游遍山河,有的是时间。” 王姮姬微有所感,坐直身子:“你甘心吗?” 文砚之避开她的眼睛,没有直接答,浅叹了声,藏着郁郁不得志的悲哀。 骨子最深处,他确实屈心辱志。 但和郎灵寂做交易,他又深恶痛绝。 “甘心不甘心,人生也就这样了。” 王姮姬正色道:“文兄,我会把你当亲人,尽量让家里人都接受你。” 文砚之瞥着她羊脂玉似的脸颊,“嗯。我也会为你奉上情蛊的最终解药,让你今生今世永远摆脱情蛊的阴影。” 王姮姬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继续伏在他的肩头。他的肩头很清瘦,骨头甚至咯人,却莫名给人以安全感。 天很清,云很淡,他们永远这样平安无事地依偎下去,时光甜如新蜜。 她前世朴素无华的愿望是寻一个专心之人,夫妻和睦,共挽鹿车,岁月静好,经历了这么多风波终于实现了。 …… 在马场蹉跎了甚久,回到王宅后,还没来得及梳洗,王家管事的就请文砚之过去学规矩。 王姮姬问:“什么规矩?” 管事的道:“九小姐,一些礼仪家史,咱们家新女婿全要学的。” 文砚之本是寒门新郎,之前又诋毁王氏,王家长辈的意思是要叫他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日后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这相当于许多平常人家的女儿出嫁前,被关进绣阁的那一段时间,意在磨性子。文砚之既为入赘也是同样。 王姮姬迟疑道:“算了吧,郎……” 她想说当初郎灵寂也没学,那人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只手遮天,对待文砚之怎能双标。 管事的似乎早猜出她要这么说,搪塞道:“九小姐,琅琊王殿下乃天潢贵胄,自不是寒门可比的。而且琅琊王是正常婚娶,并非入赘。文公子必须得学礼仪和规矩的,这一切都是老爷的命令,您别为难奴才了。” 王姮姬一时无法,只好交出文砚之。文砚之出身儒家重视礼法,从来担任教导别人之责,如今竟反过来被教导。 文砚之听管事的将自己和郎灵寂比较,自尊心被针扎得疼。 赘婿赘婿,每一句淌着血。同样是女婿,他偏偏就低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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