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复存于与王家,阴影仍如游魂游荡在王家大宅之间,笼罩在他这新婿头上。 王姮姬知文砚之乃清节之士,不以高卑见色,这种事会影响他的自尊心,跑去王章房里,求其免除。 王章这几日实在病得厉害,脸色枯槁得犹如树皮,缠绵病榻,偶尔还呕血。 王章道:“吾女不可过于偏心,文砚之本是寒门卑族,因医术才侥幸进了王氏门。身为赘婿,规矩必须要学的。” 王姮姬请求道:“爹爹日后可以尽量少提‘赘婿’二字吗?砚之听了会不舒服。我和砚之是两情相悦的。” 王章道:“区区卑族还挺有骨气,爹爹才不相信你和他能这么快有感情。” “爹……” 王姮姬语塞。 其实经历了前世之后,她早厌倦了情情.爱爱,处于一种麻木状态,选婿充满了利益和算计。 与文砚之牵手,吻,成婚,这一切做了就做了,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换个人来也是如此,都一样,她甚至觉得文砚之太内敛了。 只要不是那人,她和谁都可以。 除掉了情蛊之后,她仿佛落下了后遗症,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恰如一颗葡萄被放在冷窖中酥冻后,再解冻也恢复不了原本的口感,葡萄的果肉和核已被冻坏了。 一段足够安全却无爱、且居住在自家的婚姻,能让她内心深处感到安全。 她就想要这样的婚姻。 王章剖析道:“爹爹知道你的心思。他本性纯良,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能治你的病,又和你谈得来,虽然外面的人多有鄙夷,对于你来说这桩婚事就是最合适的,对吧?” 王姮姬叹道:“瞒不住爹爹。” 王章拉过她的手来,将沉重的家主戒指与戴在她手上,来回比对。 王姮姬一惊,“爹爹……” 王章道:“别动,试试。” 他原本想着姮姮有一个强大的女婿,他闭眼之后便可以放心将王家交予她们夫妻俩。 如今她找了个寒门,远远担不起家主的重担,只能另作打算了。 “姮姮的手指还是太纤细秀气了些。” 这般纤细,怎担家族的重任。 王章心事辗转叹了又叹,“跟爹 爹说心里话,你到底有几分中意文砚之?” 王姮姬真心流露:“我当然爱砚之,但我更爱我自己。我对砚之的爱待,和对几位哥哥是一样的……更像亲人。” 不是什么爱人。 这般自私的话她只敢对王章说,因为前世她爱出阴影来了,真的爱怕了,今生再也不想爱人了。 谁知道枕畔亲密无间的郎君会不会心底藏着一个忘不掉的白月光,在人生某个时段白月光忽然冒出来,可怜巴巴地跪下流着泪,领着孩子恳求你收留。 王章摸摸她的鬓间,“傻孩子,你这么想并不自私,你这么想爹爹才放心。”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值得深信不疑的,哪怕是亲生父母兄弟,所以王家才给文砚之设置了那么多条件。 让文砚之入赘,目的不是要故意羞辱他,而是制衡他的壮大,让他不敢背叛姮姮,终生只能依附于琅琊王氏。 同样,让文砚之放弃仕途,也是最大程度上避免琅琊王氏和皇权的冲撞,保证姮姮未来的安全,多上一道保护锁。 王姮姬略略惭愧,自己终究不如爹爹想得那样长远。 她对文砚之怀有惭愧,他那样尽心竭力地研制药方为她解毒,如今快成婚了,她居然还怀疑他,防着他。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世她因为完完全全相信一个外表看起来很好的人,吃了大亏。今生表面上说着深信,实则内心信不过任何人。 “总之,我会珍惜现有的生活,和砚之好好过下去。我和他很好。” 王章点点头,“你能想得明白就好,为父怕你太过感情用事,太过专注,爱上一个人就把自己的全部投入进去了。” “女儿心中有数。”王姮姬服侍王章喝药,吹吹凉,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前世她没赶着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终生大憾,如今亲人尚在,她尽心竭力侍奉在父亲身边,弥补前世的缺憾。 “爹爹的病,一定要赶快好起来。” 王章道:“人老了哪有不病的,放心,爹爹身子骨好得很,即便为了你也得活到一百岁。” 王姮姬心想若能得爹爹福寿绵长,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与爹爹的沉疴相比,自己这点小病不算什么。情蛊虽恶劣到底有法可解。 “女儿不出嫁也好,日日伴在爹爹身边。” 王章爱怜横溢,恨不得把心脏挖出来给她,“吾女本来就不出嫁。” 经王章这一番谈心,王姮姬没能为文砚之成求情成功。 文砚之学了一下午的礼仪和规矩,对于赘婿来说,当然免不了鄙薄和羞辱。 暮色,流水小宴。 前来贺喜的宾客三三两两站在堂上,王姮姬与文砚之手挽手,均身着暗红喜庆的订婚吉服,向宾客们敬酒。 郎灵寂也在。 他作为帝师,与王氏联系紧密,起码现在还有权利出现在王氏的宴会上。 只是他形单影独,分外孤寂。 王姮姬与文砚之挨个敬了酒,没法独独略过他,并肩靠近过来。 “琅琊王殿下,我们……” “敬你一杯酒”几字还未说出来,郎灵寂便生冷地走开了。 他从前如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气,事事稳坐钓鱼台,现在充满了戾气和孤僻,遇见人就厌烦。 他似乎再不愿扫她一眼。 郢水钟神,荆山孕秀。 独来独往。 继续保持着遗世独立不染尘。 他是不可能纡尊降贵的。 王姮姬与文砚之面面相觑,左右是个不重要的人,就此作罢。 文砚之满是防备,悄声提醒:“蘅妹,以后不要再搭理此人了。” 王姮姬以为文砚之吃醋了,正要调侃两句,见他一脸清正,襟怀坦白,盯着郎灵寂的背影大有仇视之意。 她顿时调侃不下去。文砚之的授业恩师陈辅,被郎灵寂害得撞柱自尽。此等血仇非偿命不能肃清,岂是寻常儿女情长的吃醋。 他恨郎灵寂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政治原因。 王姮姬甩掉杂念。 开宴后,一家人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分桌而坐。 王家人都坐在内间,王章、王戢、王潇、王瑜、王实、王慎之等人皆在,也给郎灵寂留了位子。 不过郎灵寂并没有出现在饭席上,早就走了。 文砚初是寒门,则和一些散客和王家女婿们被安排在了外间。 文砚之低头盯着盘缘上的青花出神,入赘者,拜堂成亲夫妻交拜时,头要低过妻子一筹。 妻子的书房不能随便进。 走路,要落后妻子半步。 用膳时,妻子撂下筷子,丈夫也必须撂下筷子。 并非所有王氏女婿都这样,只因他是入赘的,条件才如此苛刻。 他一开始答应这桩婚事时,没想到娶王氏女需忍辱负重如此之多,几乎到了剥削的地步。 寒门活该受欺负吗? 这般窝囊,他如何做个问心无愧的七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如何为恩师报仇?如何匡扶帝室,诛杀奸臣?如何声名籍甚,名动当世,实现少年时的抱负? 里厢内隐隐传来王姮姬的谈话声,“……砚之是读书人,账算得好,我想把沿海几条街的庄子和田地交给他,授给他驸马都尉的头衔。” 王戢反对,肃然道:“庄子和田地乃家族立足根本,岂能儿戏,交给外人?若给至多给一条街。驸马都尉的虚衔太大了些,爹爹明令禁止他参与仕途。” “二哥……” 王姮姬拉长音调,不大高兴。 “姮姮,这么安排确实太草率了些。”另一个略显粗糙的声音是王慎之,“给他田地可以,但地契要记在你名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叔父,这么做不妥,区区几块地皮斤斤计较,显得我族抠唆小气。” “姮姮你别固执了,最多给城南的两条街铺子,否则那寒门翅膀硬了便会趾高气扬,将你甩掉……” …… 文砚之听到此处不忍再听下去,掩饰地重重呷了口酒,掺杂赌气的意味。 哗啦,水花四溅。 王家人内部人讨价还价,他像被买卖的骡马一样,随意定价。 他固然知道蘅妹这么做是好意,可他根本不稀罕俗世的那些田地铺子,哪怕再大的富贵。这么做只会令他难堪。 他和她阶级阻隔着,很多时候难以理解对方,他志向根本不在于此。 如果他真重视那些阿堵物,当时就和郎灵寂交换了,何必坚守良心到现在。 他在意她,喜欢她。 因此郎灵寂拿诱人的太常博士和科举考试制度来换,他都不答应。 文砚之味同嚼蜡,一口饭菜没吃下去,郁郁寡欢形于色。 片刻用罢了膳,王姮姬急匆匆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文砚之,兴冲冲将田地铺子的分配情况告知。 “文兄,我的就是你的,我名下的资财你同样可以料理。至于你驸马都尉的官衔,我会再求爹爹开恩,帮你料理好,绝不会少了你。” 两人私下里相处亲密无间,文砚之实在忍不住,直言相告,“蘅妹,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东西,驸马都尉的虚衔纯属自欺欺人,你没必要给我。” 王姮姬解释说,“我知道,但我想给你最好的,免得你被别人轻看了去。” 之前种种因为不可控的因素,她已经很对不起文砚之了,现在能为他争取的利益一定会争取。 文砚之见未婚妻一片赤诚的脸,微微触动,不好多说什么,一切悉听她的安排,内心纠结又悲哀。 他衰然道:“蘅妹,我先走了,我去藏书阁等你。” 说罢先行离去。 王姮姬本待挽留他,见诸位父兄叔伯都在,或许他不在场更好些,命冯嬷嬷送他。 王章老病复发,由叔父王慎之先行扶会房间休息。王姮姬留下来继续面对诸位宾客,直快要午夜,宾客才散尽。 夜色如墨,天上无月,王宅内只有厅堂发出暖黄的光线,渐渐冷暗了。 王姮姬终于料理完了所有宴会事仪,披上斗篷,匆匆拿了一盏灯笼准备回房,想先顺路去探望探望文砚之。 夜风有些凉飕飕的,吹进人骨头缝儿里去,让人下意识捂紧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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