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流程,他没有看她。 长身如鹤,一尘不染的透色,态度不起波澜。 王姮姬垂首谢恩,文砚之随之。 事过境迁了。 那一夜冷月下的探案,郎灵寂对她说的话,似乎从未发生。 关系好像真的结束了。 断得干干净净。 从前种种,似梅花,朵朵花开淡墨痕,终随着时间而消耗殆尽了 。 她和琅琊王站站在彼岸的两端,犹如参与商,永远不会再有交点。 郎灵寂作为本次大婚的证婚人,亲自将皇帝的赏赐交到王姮姬手中,说了许多宜室宜家的话,出奇的淡定大度。 最后的最后,她在一片朦胧中抬头,分明看见他在冷笑。 “姮姮。” 他轻轻近在她耳边,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暧昧声音,如噬人的漩涡,沾着点可怖的笑意,落在耳畔异常平静, “你给我等着。”
第028章 抉择 文砚之此人的身世可堪玩味。 他表面上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 实则在天嶷山竹林中讲学多年,信徒众多,人称“梅骨先生”, 乃是御史大夫陈辅的关门弟子, 陛下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一。 另外,他一身清骨,不为五斗米折腰, 是朝中科举考试制度的首创人,曾帮陈辅写过檄文, 专门讨伐琅琊王氏。 文砚之能和王小姐结合, 纯属一个意外。王小姐得了一种怪病, 发作时,全身血液寒冷冻结。 满庭御医皆束手无策,唯有文砚之凭借着祖传偏方,治好了此病。 王小姐因此感恩戴德, 退掉了原本的婚事,下嫁给了文砚之。 据说, 文砚之的婆婆是解蛊圣手, 文砚之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医术。文砚之和他婆婆,是世上唯二两个能治好的王小姐病的人。 郎灵寂翻罢了文砚之的生平卷宗,吩咐人去把文家那位婆婆找到, 眸似瘆人的幢幢鬼影。 旁边, 陛下昨夜交上来的文章还没批改。虽然他这帝师已形同虚设了, 当一天帝师, 便要负起一日的责任。 他执起墨毫。 太极殿,照例讲解完了今日课业《儒经》《孟子》后, 司马淮问道:“昨日朕写的文章老师看了吗,为何不提修改意见?” 郎灵寂道:“微臣看过,无甚修改之处。” 文章是一篇拟用科举考试制代替九品官人法的初步设想,往常都遭到帝师的严厉批驳,今日竟毫无回应。 司马淮存心试探,“帝师也认为文章中朕的想法正确?” 郎灵寂淡淡,“陛下所言,很有道理。” 九品官人法靠裙带关系铨定九品,选人权力掌握在豪门世家手中。 而科举考试,凭一张试卷评判真才实学,不分贵贱,人才皆归帝室。 两者究竟哪一个对皇权有利,不言而喻。 司马淮暗嗤,到底是被琅琊王氏抛弃了的无根浮萍,丧家之犬,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今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即便郎灵寂有意投诚,他未必肯收。 “哦?帝师何以这般认为?” 郎灵寂平铺直叙道:“陛下想重振皇权,任用寒门是善策。豪门子弟有家族依仗难以操控,而寒门全无根基,只能效忠于陛下您。” 这是普天皆知的事实,早在司马淮计划之中,自不用旁人多说。 司马淮嘲讽,“帝师从前总向着琅琊王氏,如今口风竟变了。” 郎灵寂亦心冷地笑了,“没有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的。” 水火不容,黑白对立。 他与琅琊王氏,是强烈的对冲关系。 司马淮又问:“那帝师以为朕具体该任用谁?” 郎灵寂道出了那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答案,“文砚之。” 司马淮故意道:“王家的女婿?朕并不熟悉。而且那人身在豪门,并非帝师方才所说的‘寒门’。” “但那人一身才华,人品卓绝,满腹经纶,堪为朝廷栋梁。在入赘王氏之前,他确是陛下想要的‘寒门’。” 司马淮当然晓得文砚之的出身,此时却装聋作哑,“人人皆知文砚之即将入赘王氏,帝师此时提议任用,怕是把朕当枪使,蓄意对付琅琊王氏吧?” 郎灵寂澹静,“微臣不敢。任用与否全凭陛下。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下,“文砚之入赘了王氏之后,似乎决定终生不仕呢。” 司马淮猛然抬首。 “什么意思?” 郎灵寂轻轻道:“豪门的规矩,入赘王氏者必须一生放弃仕途,在后宅侍奉小姐。” 司马淮难以置信,“怎么可能,帝师你当初不也是王家女婿……” “可微臣并不是赘婿啊。”郎灵寂道,“一介寒门娶了琅琊王氏嫡女,王家爱护女儿,提出这要求合情合理。” 他顿了顿,半真半假,“毕竟不是谁都有福气娶王氏小姐的。” 司马淮的计划本是先让文砚之勾引王姮姬,破坏王郎两家的婚事,待这场风波过去后,再让文砚之入朝为官,助自己一臂之力。 谁料王家来这么一手,直接断送了文砚之的仕途之路。 文砚之……竟然答应了吗? 文砚之不会入戏太深,真的爱上王姮姬了吧? 司马淮疑云大作,“理虽如此,帝师刚遭退婚,就这般宽怀大度地向朕举荐昔日情敌,透露王氏的秘密?” “时过境迁了,何必在意。” 郎灵寂云淡风轻,似最清白不过,“而且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王氏满门皆知,连个洒扫仆役都晓得。” “陛下您一人蒙在鼓里罢了。” · 入夜,司马淮辗转反侧。 脑中反复萦绕着郎灵寂的那番话,越想越心焦,呼吸跌宕起伏。 这是他和帝师第一次心平气和谈话,就爆出这么一件大事。 司马淮无法平定。 琅琊王氏,真霸道,真狠呐。 强硬要求入赘女婿放弃仕途,轻飘飘一句话,毁了寒门的终生。 本朝素无入赘者不能做官之说,便是公主的驸马,也正常享有官位。 细究的话,王戢娶了皇姐襄城公主,也得放弃爵位降为平民,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本以为赘婿只是名头上难听些,没想到王氏的“赘”,是有实际意义的。 王氏一句话,搅乱了他所有规划。 这样苛刻的条件,文砚之竟没跟他禀告过。八成文砚之也动了凡心,真的想娶王家小姐。 司马淮坐起身,浓浓吐了口浊气,今夜注定无眠。 翌日,司马淮遣人赏赐王氏,并在礼物中暗藏纸条,要文砚之秘密出来一会。 他们君臣暗中协作,万万不能让琅琊王氏察出端倪,连王姮姬也要瞒着。 面对皇帝口口声声的质问,文砚之无可辩驳,唯有叩首认罪,“微臣辜负陛下,求陛下微臣死罪。” “竟真有此事?” 司马淮大为愠怒,“王太尉要你放弃仕途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朕商量?你知道放弃仕途意味着什么吗?” 若非帝师透露,他这皇帝还被蒙在鼓里。 文砚之愧然道:“微臣出身寒门,人微言轻,如果不答应王太尉的条件便无法娶九小姐,无法完成陛下交付的使命。事急从权,请陛下谅解。” 他一开始接近王姮姬确实有目的的,拆散王姮姬和郎灵寂,使琅琊王氏与琅琊王无法联姻结盟。 王姮姬是琅琊王氏与琅琊王之间的纽带,王姮姬如果退婚,两者必定反目成仇,一削为二,各个击破便容易了。 但后来,他和王姮姬相处融洽,相谈甚欢,写诗骑马做梦…… 他瞧她一个千娇百媚的贵女被毒害却有冤无处诉,看似幸福,王家人却无一信任她中情蛊的。 他开始怜惜她,理解她,设身处地为她考虑,甚至“多此一举”焚膏继晷地为她研制解药——虽然这跟他的任务毫无关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沦陷了。 他肃清了她身上的蛊毒,也萌生了爱意,再不舍得放手。 他想娶王姮姬为妻子,共挽鹿车。 他想守在她身边,一生一世这么走下去,不让任何人再毒害她。 即便他只能当个地位鄙薄的赘婿。 他萌生了过平凡日子的念头。 司马淮长叹一声,道:“罢了,朕理解你的苦衷。王氏霸道蛮横,门高非偶,这不是文卿你的过错。” 抬手将文砚之扶起,“他王氏让你放弃仕途,朕可不答应。朕拟封文卿你为太常博士,掌礼仪、祭祀等规矩和传统,以儒生的身份襄助朕一臂之力。” 文砚之正自愣神,猛闻司马淮这般话,立即道:“陛下不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微臣已答应了王太尉和王小姐,一生再不入仕的。” 司马淮脸色顿时沉下来,“文卿何以此言?” 君子一言固然是驷马难追,可门阀不是君子,是朝廷的毒瘤,过于重视承诺只会误人误己。 现在是搬倒那些作威作福的门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抓必抓。 “当初文卿你归隐,养望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匡扶社稷、报效国家吗?清清白白地坐朕的太常博士,比当恶臭的豪门赘婿好太多了。” 想想王氏给他的那些凌辱,鄙视。 堂堂七尺男儿,用膳不能上桌,妻子坐着丈夫站着服侍。 王家有什么秘密都背着赘婿,甚至将来生下的孩子也姓“王”,没文砚之半分干系。 而且,王姮姬内心深处真爱他吗?怕是只把他当研制解药的工具吧。 大家族永远是人吃人。 “豪门成婚只是一场游戏,文卿别太上瘾了。” 司马淮点出,“你的任务就是离间王姮姬和郎灵寂,拆散琅琊王氏语琅琊王,如今目的已达,该抽身而退了。文卿满腹才华,不该沦落为赘婿,草草一生。” 文砚之闻此,陷入深深的泥潭之中,纠结万分。 出仕,必定万分对不起蘅妹。 不出仕,又是对君王不忠。 当官与娶蘅妹,必定要选一个。 文砚之担忧道:“可微臣与王小姐成婚在即,就算微臣有心离开,王家不会放人。” 司马淮道:“此事文卿不必担心,由朕出面给你加封,王家不敢公然忤逆君王。” 失掉郎灵寂后,王氏已呈现颓态。 文砚之道:“可微臣一离开,琅琊王与琅琊王氏的联姻又会死灰复燃,如果再让他两家在一起,陛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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