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淮摇头道:“郎灵寂现在已与王氏反目成仇,恨不得对方死,两家关系破裂,你觉得破碎的镜子还能圆吗?” “陛下!” 文砚之嘶哑恳求,“蘅妹这些年过得很苦,落在她原本未婚夫的手里犹如身居火炭,如果我再走了,她太可怜了。” 司马淮怔怔了甚久,恐怕这才是文砚之不愿出仕的真正理由。 第一次听说有人可怜王姮姬,可怜谁,也不至于可怜王姮姬。 “蘅妹也是朕的结义妹妹,朕厌恶王氏,却不厌恶她。话说回来,你真的了解蘅妹什么身份吗?” 琅琊王氏的第一贵女。 而琅琊王氏,功高震主,半壁江山。 可以说她只要小手指勾勾,满门王氏子弟都会为她赴汤蹈火。 她一句轻飘飘的不喜欢了,便使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臣郎灵寂跌落神坛,沦为王氏的废棋,委顿不堪,毫无招架之力。 豪门与寒门的鸿沟不可逾越,以往与寒门联姻的贵族都会被除以绞刑。 而她一句轻飘飘的喜欢,愣是大庭广众之下就招徕寒门为婿,贵族圈里的人没一个敢提半句反对意见的。 “蘅妹真的不可怜。你可怜她,莫如可怜可怜朕。” 山河破碎,神州颠覆,沦为傀儡,权臣纨绔——他这皇帝才是最可怜的。 “文卿,朕替天下苍生求你。” 文砚之彻底无语了。 君王的托付如泰山重重压在他肩头,使他无论找不到半分推辞的余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同样,君要臣入仕,臣焉能不入仕? “微臣……晓得了。” 他五味杂陈,“微臣听陛下吩咐。” 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文砚之眼底湿润了。从前要他放弃文人的尊严去勾搭王姮姬,他是千不愿万不愿。如今要他离开王姮姬,他又千不愿万不愿。 文砚之缓缓从贴身衣袖的最深处掏出一物,道:“此药方,乃是情蛊的根治之法,请陛下您收好。” 司马淮微疑,“蘅妹的情蛊不是已撵清了吗?” 文砚之道:“是撵清了。但微臣仍想留给陛下一份,日后万一我朝百姓有遭蛊害者,可以以此方治病。” 司马淮迟疑片刻,接了。 蛊毒是一种很生僻的毒物,除了王家女儿外没听说别人中。不过,留在宫里当个底方也是好的。 “朕知道了。文卿博爱。” 文砚之切切叮咛道:“此事绝密。” 司马淮道:“一个药方而已,也要绝密吗?” 文砚之坚定地点点头。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但隐隐的第六感告诉他,绝密,一定得绝密。 否则,不好的事就会发生。 · 拜别陛下,文砚之失魂落魄地回了王家,脚底绵软,恍惚惚地仿佛踩在云端。 放弃仕途这件事,陛下不知则已,一旦知道,平静日子到头了,他和蘅妹短暂的幸福像偷来的。 陛下要他背叛对王太尉的承诺,入朝为官,趁热打铁再给琅琊王氏一记沉重打击,彻底肃清门阀当政的局面。 他心中万般纠结,一旦这么做,彻底和蘅妹走上陌路。 王姮姬正在房檐下和桃枝等人制梅花香,闻文砚之归来,“去哪了?” 文砚之勉强笑笑,从心底里发虚,“没事,随意到镇上书局出去走走。” 王姮姬洗去满手的梅花瓣,好奇地道:“还有什么书是王氏藏书阁没有的,文兄也给我看看,我定给你补齐全。” 一缕青丝滑了下来,映衬她窈窕秀丽的面容,人如梅花,比梅花更美。 文砚之痴了,本能地上前帮她将青丝别到而后。手指触摸在她柔腻的肌肤上,激起颤意,似心底漾起了圈圈涟漪,留恋着久久不愿放下。 王姮姬抬首,眼波流转,“今日为何……” 文砚之怔怔道:“没事,就是想帮蘅妹拢头发,这辈子每日都帮你。” 王姮姬柔然一笑,“当然了。” 他们很快就要成婚了,日后他日日都可以帮她拢头。 “蘅妹,你真好。”他喉咙里带着几分酸,“能伴在你身边,便是当一朵安静不会说话的梅花,亦是极致快乐。” 王姮姬讶然,他这是在说情话吗? 他生性清白腼腆,从未说过情话。 “文兄也好,我很愿意伴在你身边。” 文砚之怦然,欢喜中夹杂着悲哀,温醇的嗓音淡淡的愁意,“哪怕我背叛了你?” “什么?” 文砚之喉咙干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一截子话全部咽了下去,“……没事。我读书有些入迷了。蘅妹,可以……可以抱抱你吗?” 声细如蚊有些结巴,这是个他从未提出过的请求。 王姮姬懵懂,任他拥抱。 直觉告诉她今日文砚之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今天犹豫迟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模模糊糊仿佛生离死别一般。 “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在耳边问。 文砚之沉溺地将头埋在她清香的头发间,湿了眼角,久久不愿抬起。 或许,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抱她了。 他即将为了责任,踏上一条不归路。 但他不是蓄意背叛她的,绝不是。 他……爱慕她。 蘅妹…… 蘅妹…… 他在心底啜泣,蘅妹。 为什么你是豪门的女儿? 天生和他做了敌人。
第029章 一吻 五月末, 王氏老家主王章再度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王家子弟轮流侍疾,王戢、王瑜、王潇等后一辈中优秀子弟也来到父亲床前, 悲伤之余, 亦等待接任下一任家主。 王姮姬闭门不出,着了魔似地整日整日地泡在医书中,医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与众御医议事,竭尽全力找出延长父亲衰老身体的房门。 她疯了一般挽救父亲的性命, 甚至去寺庙求佛, 希望以自己的寿命换取父亲寿命, 然无济于事。 冯嬷嬷和桃枝桃干几个直要落泪,小姐是真心爱父亲啊,她自己生病时都不见这般对自己上心过。 大婚在即,王家半点喜气也无。 …… 于此同时,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变故。 陛下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提拔了一位新的太常博士, 专司官员选拔、考试、改革之事, 监察百官。 据说这位太常博士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儒家法家双修。此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不隶属于任何机构, 直接听命于皇帝。 因他的建议, 陛下发动了改革, 彻底废除九品官人法,以后凡当官者须得通过朝廷一年一度组织的考试。 同时, 这位神秘的新太常博士还让陛下一改王章执政时的“无为而治”,改用法家的“刻碎执政”——即定下各种琐碎严苛的法令,事情无论大小,皇帝皆要过目。 皇帝变成了唯一的决策人。 此改革一出,群臣顿时炸锅,议声如沸。 别的不提光考试一项便使世家子弟无法白白拾官,刻碎之政更将权力完完全全收拢到了皇帝手中。 长久以来,陛下一直温吞痴傻,与世家大族维持着共治的局面。随着这位新太常博士一到,这种局面好像被打碎了。 世家大族和皇帝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首先世家进行了反制,考试一连数次无人应考,连鬼影都无的考场,空余一张张精心编纂的试卷。 另外,许多豪门官员直接罢朝,托病数日不露面。少数入朝的官员对那位新太常博士弹劾,言辞激烈。 满朝文武,竟无一员支持新政。 本朝之所以能立国,靠的就是以琅琊王氏为首的世家大族的扶持。将近九成九的官员都出身门阀右族,皇帝实行这样的新政,完全侵犯了他们的利益。 人人都看得出来,这场来势汹汹的改革对准的是琅琊王氏。皇帝似乎有意制衡,处处打压,甚至剥削王氏应得的官位。 那位引起一切事端的太常博士却始终没露面,没有任何人知道身份。他暗中化为皇帝的一把利剑,指向所有人,对谁谁便大祸临头。 人人自危。 在这位新任太常博士的指导下,陛下让群臣在早朝公开议论政治得失,名为罪己,实则让心腹之人指出琅琊王氏的种种罪行。 太常博士弹劾王氏子弟王绍利用裙带关系登临高位,数年来欺男霸女,好色成性,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陛下拿到了铁证后,将王绍流放外地,并勒令其永不许归京。 其余几个被劾奏的王氏子弟亦得到了或轻或重的惩罚,贬谪免官者大有人在。 从前王太尉康健时,武有王戢在外征战沙场,文有郎灵寂在内运筹帷幄,文成武德,整个王家宛若被罩在一层坚不可摧的保护罩中,任风雨摧残纹丝不动。 而现在祸起萧墙破金汤,王家与郎灵寂的婚事取消,坚不可摧的保护罩千疮百孔,来自于帝室的毒箭便如流星嗖嗖射来,每一箭都给王氏深重的打击。 王氏新的盟友司马玖是尊贵的皇太弟,为人拘泥犹豫,端端是个墙头草,哪方强大就押注哪一方。 琅琊王氏陷入了政治漩涡中,或许,将迎来家牒上有史以来最危险的一页。 如今的天下大势处在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中,一触即碎。 王章病入膏肓,王家暂时由王戢主事。 王戢见五弟被流放,急得火冒三丈,恨得牙根痒痒,但王氏家训有云:永世不行篡逆之事,永不登基为帝。 王戢再恨也只能忍,不能直接将龙椅上的司马淮拉下来。他刚刚开始征战,兵力还很弱小,不足以夺取天下。 郎灵寂当初给出的建议是,先夺取长江的门户江州,再以江州为基地,依次夺取荆州、湘州、交州等六州,向北驱逐匈奴,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可因为九妹的退婚,郎灵寂不在了。 王戢为自己不能妥善保护家人而深深羞愧,毅然决然入宫求见陛下。 他带着自己江州的战功,以及名单上牺牲王氏子弟的名字,求陛下收回成命,与门阀和平相处。 王戢骨头硬,皇帝不肯见,他便在太极殿前顶着烈日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跪得汗水顺着遒劲的肌肉往下流,依旧腰板直挺,铿锵然面不改色。 内侍看不下去,劝道:“王将军,您先回去吧,这会儿新任太常博士大人正在里面,陛下是不会见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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