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对。” 还有人在这里? 她浑身一凛,立刻循声回看,只见身后灌木丛的繁茂枝叶间,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这样不对,得先割掉腐肉,才能敷药。” 他一边说,一边直起身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待走近了,她才认出来,这正是下午在后院栽树的少年。 从阁楼上往下看时,她以为他们差不多高吗,此时才发现,对方比自己高了半头。 “你……你偷看多久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下午落了工具,师父让我来找。”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一把小铲子。 见对方并无恶意,她放下心来。 “你方才说,要先割掉腐肉,该怎么割,你会吗?” 卢筠清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小刀,这是一把裁纸刀,刀片细长轻薄,她只用它裁过纸,却不知该如何挖掉伤口腐肉。 “你这个不行,用我的吧。” 少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来,取掉刀鞘后,刀身呈漂亮的弧形,犹如夜空中的弯月。 即使是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下,也能看见刀身发出的寒光。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挖,挖地深了,怕伤了它;挖地浅了,又怕不彻底。” 少年没说话,只是蹲下来,一手拿着那把弧形小刀,一手提起了小白的右腿。 大概是畏惧陌生人,小白的腿无力地蹬了一下。 “小白乖,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卢筠清又轻轻摸了摸小白的脑袋,低声安慰它。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去割伤口的腐肉,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干净。一些灰灰白白的腐肉碎屑掉落在地,他手上也沾染了些,但他看似乎毫不在意。 “好了。” 他提起小白的右腿,又仔细检查了那处伤口,笃定道。 卢筠清立刻把准备好的药粉洒到伤口上,一遍、两遍、三遍,直到药粉把那洞一般的伤口填满,她才停手。 “专治畜生的伤药?”少年盯着她,他一直没什么表情,脸上也脏脏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却让人移不开眼。 “不,这是人用的,我想着人既然能用,狗肯定也行。兽医来不了,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你做得对,若再拖延一晚,这只狗的肚皮都要被钻穿了。” “剩下的药,能给我吗?”少年似乎犹豫了一会,才说出这句话。 “当然,你都拿走吧。” 他帮忙救治了小白,卢筠清十分感激,半包药粉自然乐意奉上。 他接过药粉包,珍而重之地迭好,低头放到怀里。 递药包时,她触碰到他的手指,粗粝而干燥,她低头看去,只见他手上有许多脏污,就连指缝中也有一些污泥。 长兄和次兄的手,都是白皙而修长的,漂亮、干净、柔软,与他完全不同。 “你来这边。” “干什么?”少年不解。 “给你冲洗手。”卢筠清指指他的手,这双手刚帮小白清理了腐肉,必须立刻清洗一番。 少年犹豫了片刻,然后顺从地伸出手。他比她高半头,需要微微弓起身子,才方便她帮他浇水。 水淋到他手上,他两只手快速地互相搓洗,灰色的水流淌到地上。 冲洗了好几遍,直到用完了所有木桶里的水,卢筠清才停手,只可惜这里没有澡豆和皂角,他这双手真应该彻底清洗一番。 “你等一等,我找找帕子。” 卢筠清直起腰,放下水瓢,正打算去竹篮里找帕子,却被他出声制止。 “不用了。” 他抬起两只手,在身上随意地抹了两把。 其实,在乡下住时,陈仲明和他的小伙伴们也常这么做,但自从来到姑母家,这种行为她是想也不敢想的。 但凡饭后不漱口、或者衣服沾上饭粒,都要被次兄训斥,更何况是这种有损贵女做派的事。 她视线向下,看到了一双露出脚趾头的破草鞋,不止草鞋,他的衣服上也有许多补丁,卷起的袖口也破破烂烂的。 衣服明显不合身,大了许多,腰间用一根布带系了起来,更显他腰身细地出奇。 他的两颊也明显地凹进去。 姑母常觉得她在乡下那几年吃尽了苦头,也曾感叹严家家道中落、显赫不再,她不止一次告诉卢筠清,她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身边足有四个贴身侍女,可怜卢筠清如今仅有桃叶一个跟在身边。 但跟面前这个少年相比,她们的日子显然说不上差,即便是被樨叶藏在乡下的那几年,卢筠清也从未尝过饥饿的滋味。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再次开口:“你在看什么?” 语气中多了一丝戒备和冷硬。 看着他瘦削的身材,凹陷的两颊,鬼使神差地,卢筠清脱口问道,“你吃饭了吗?” 他用那双明亮的眸子盯着她,没有说话。明明是十来岁的少年,眼神中却透着凌厉,含有审视意味,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晦暗情绪。 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她都没见身边人露出过这种不友善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害怕。 就在这时,她听见他的肚子传来一声类似咕噜的响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 两人都愣住了。 一丝潮红漫上他的脸孔,卢筠清猛然想起,竹篮中还有两个糯米团子,是下午桃叶放在里面的。 “给,快吃吧。” 她把两个用竹叶包起的糯米团子递给他。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就在这时,后院的入口处传来响动,像是篱笆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回去,你快吃了吧。你帮我救了小白,这是你应得的。” 少年依然没动。 “小姐,小姐,快回去吧,二公子快练完字了,若是被他发现你偷溜出来,可就麻烦了。” 篱笆门那边传来桃叶刻意压低的声音。 情急之下,卢筠清一把拉过少年的手,把两个糯米团子塞到他手里。 “再会。” 她匆匆忙忙收拾东西,提着小竹篮离开,临走前,似乎听见一声低低的谢谢,那声音不太分明,又或许只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第4章 救他一命 那晚以后,卢筠清再未见过那名少年,小白却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一想到他是自己无师自通、救治了小白的见证人,卢筠清就略觉遗憾,但也仅此而已。 没想到,三年后,又见到了他。 那一日,她正随长兄严延之乘马车前往白石城。 这一年,年仅十九岁的严延之以一首青箱诗名动天下,皇帝陛下召他去京师面圣,一番交谈后,陛下赞他满腹经纶、熟悉礼法典籍,有先祖严道之遗风,破格提升他为白石城太守。 白石城不大,所辖人口不过数千,却离京师仅半日路程,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城市之一。 此行,她正是随严延之去白石城赴任。严延之说,她如今也大了,要去京师见见世面,也要在那里接受更好的教育。 “我已与范先生去过信了,范先生是我朝学识泰斗,儒玄双修,六艺皆精,落月有他指点,定能大有长进。” 卢筠清频频点头,一想到以后再没有严厉的次兄考校功课,她就开心地不得了。 听说京师繁华热闹,羽朝最精妙的画师、最厉害的工匠、最有才能的诗人都聚集在这里,当然,还有最美味的点心。 马车驶离府邸,冲着姑母挥手再见时,卢筠清哭得厉害,但一路走来,雀跃的心情已逐渐占了上风。 这一日,临近正午,车队停在路边休息,卢筠清和长兄用了午膳,给小白喂了水和食物,顺便让它下车撒欢。 或许是在马车上闷坏了,小白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一会儿竟不见了踪影,卢筠清和桃叶一边唤着它的名字一边找,不知不觉就偏离官道,来到了一条田间小路上。 小路一侧是规整的田地,另一侧则树立着一排挺拔大树,远远的,她瞧见一抹白色的身影在前方草丛中闪过,便急急追了上去。 “哎,小姐,慢些,小心跌倒。” 身后传来桃叶焦灼的声音,桃叶自小在城中长大,走不惯坑坑洼洼的土地,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卢筠清也好些年没走过这种土路了,而且,过长的裙摆和宽大的袖子也造成了不少困扰。 “小白,你给我站住,不许再跑了。” 大概是感受到她声音中的怒意,小白总算停住,回头看看她。 卢筠清急走几步上前,一把捞起小白抱在怀里。 “……我叫你不还钱,我抽死你,抽死你……” 刚把小白抱在怀里,就听到前方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咒骂声,还有鞭子抽打的声音。 “小姐,小姐,我来了,还好小白找到了,咱们,咱们回去吧。”桃叶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等一下,好像有人在打人,咱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卢筠清抱着小白巡视了一周,发现约莫十丈开外的地方,有个男人正奋力挥舞着一根皮鞭,朝他面前的树干一下一下地抽打着,他身边,还有三五个家丁模样的人,个个孔武有力,手持棍棒站在一侧。 走近了才看见,那树干上竟绑着一个人。只见那人四肢瘦削,被儿臂粗的麻绳牢牢捆在树干上,鞭子一下下落在他身上,他虽低垂着头,却始终不发一言,没有喊一声痛。 他的裤腿和袖子都被抽烂了,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斑驳血痕,卢筠清觉得挥鞭的人实在太过残忍。 “大叔,他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鞭打他?” 听到她的话,身穿绣花锦服的男人停住手中的鞭子,回头看向她,他满脸戾气,额头上的汗水在阳光下反着光。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冷开口,“这位小姐,我惩罚自家僮客,与你无关,你还是速速离开吧。” “他已经被你打出血了,这惩罚也差不多够了,您也歇歇手吧。” 中年男子面上更是不悦,“这位小姐,我瞧你衣着打扮也是大家之女,怎的如此不懂事?快些离开,莫要多管闲事!” 中年男子说完,不再理她,回转身去,将鞭子在身旁的一个木盆中浸了浸,又重重地朝被绑的人身上抽去。 鞭子抽在那人的腿上、胸前、脖颈间,当鞭尾甩在脸上时,那人被迫微微抬头,她看见他紧抿的嘴唇,还有紧蹙地眉头下,一双明亮的眼睛。 “慢着。”卢筠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小姐,”桃叶扯了扯她的袖子,“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快回去吧。” 这双眼睛,她记得!在为小白治伤的那晚,也是这双明亮的眼睛,在灌木丛中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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