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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感情真是浑浊得复杂。酒吧老板的玄凤死了，却非要留着没用的鸟笼，花一百块钱买黄鹂鸟，或许还会教它唱一样的歌。老女人雇主令他讨厌，但胸却年轻，可以分开看待。小赵几次说后悔没好好上学，年纪不大，却只在夜店消磨。 她想起写到一半的景月和徐孝谦，他大约是个还可以的人，但景月为什么要喜欢他？她知道自己在写的这篇网文理应有感情线，但景月实在自给自足，即使她强凑一对，也很难说服自己。就像编辑之前建议把男女主写到一起，她却觉得李唐不会爱上景月，景月也无法喜欢李唐，后来又建议把沈擎云写给女主，她想过要试试，但景月又为什么需要沈擎云呢？ 人物逻辑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一直这样想，即使她在写的只是篇口水网文，点击量差得排不上号。 他的鼠标在自己的名字上停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自己知道，恐慌，一种确切的恐慌正像瘟疫一样在身体里流窜。现在景月是他的女朋友了，这种恐慌也从未减少。他很清楚，景月不需要他，就像《重苑宜春》里写得这样。是他爬在景月的身上，包裹，绞缠，欺骗她共生的滋味是别样的新鲜，才获得了暂留的资格。 这时有人敲了两下门，他合上电脑，朝外面道：“进来。” 走进来的是个拿着绿色洒水壶的年轻女人，脖子上挂着出版社的工牌，她说来给会议室的盆花浇水。似乎化了很用心的妆，但浇水时也没有看他。虽然出版业务部的编辑上楼给花草浇水，本来是挺奇怪的事，更不用说这两盆东西离死已经不远，焦枯得厉害。 因为门开着，他看见走廊里过去一个穿皮夹克的女人，很像刚看见在楼下打电话的那位。她这时路过，也转头往房间里看，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是认识的脸，他在导赏会见过一面，上次他到云上找李唐，她从休息室出来，也和他打过招呼。 “杜重九！”他站起来，隔着浇花的编辑叫住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使他开口，就像螳臂当车，拦住了命运的辕轮。
第35章 30 提议
杜重九是到仓库找那套谢虞山的绘本的。把藏书票拍给景姐的时候，她看中了照片边上露了一半的绘本封面，说风格很适合另外一本在筹备出版的新书，让带一套回去给她参考。编辑叫她上楼找管仓库的要两本。 被沈擎云喊住的时候，屋里还有个女人，他一出声，那个拿洒水壶的也跟着回头，是刚楼下办公室里戴草帽的年轻女孩。她的头发蓬松很多，大概是垫了假发片，衬得脸小小一个。 “我有事要和她谈。”沈擎云把桌上的盆花往女编辑面前推了推，示意她要想继续浇花，就连盆一块儿端走，“你先出去一下。” 她没把花拿走，倒留下了水壶，说一会儿再来。 “我刚看见你在楼下和人说话，今天休假吗？”沈擎云走过去关门，顺手放下面向走廊的玻璃窗百叶。 屋里瞬间变暗了一度，杜重九不知道他要和自己说什么，说多久，于是犹豫要不要把包拿下来挂上衣帽架，是继续往里走，在那张红木沙发上找个位置坐下来，还是干脆不挪窝了，就留在门口说话。 “广告公司的，说业务质量不行，来找的都是立牌灯箱门头打印之类的杂活。我说这边是老小区，胡同挨着胡同，一堆平房，附近小店连空调都不舍得开，要想接正经创意设计广告拍摄的，得先往东面搬。到写字楼里混个头脸才行。”她说到这儿，才想起来他问的是在不在上班，不是刚楼下和人聊了啥天，急刹车补充道，“没休假，在上班，出个外勤。看改样。” “哦，”他转身走到沙发旁边坐下，路过写字台时把那张靠背椅子拉到对面，示意她坐，“平时工作忙吗，又到旺季了，弄出版的事，老加班吧？” 她其实不太懂沈擎云是在以什么身份向她盘问工作情况，她是云上的编辑，再怎么跨级地汇报工作，也汇报不到云唐的法务那里。“就那样。”她看见桌上立着一块染了颜色的小木板，刻的似乎是个戴帽子的长发少女，有点像阿诗玛烟盒上那个。 “很多人都做副业呢，我听说云上有些编辑兼着写小说，打赏比工资多。” 原来是盘问员工投入度的，现在上班监控无线网，往办公电脑里装追踪软件已经没法满足这帮资本家的控制欲，连下班以后干不干副业赚不赚外快也要穷追猛打。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答道：“是吗？我不知道，我写不来那些东西。” “你不是衡大中文系的吗？写不来？太谦虚了吧。”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李唐给她编纂的简历里，她是衡安大学汉语言文字学的硕士研究生，来云上实习的。但她本来是哲学系毕业，写网文纯粹半路出家，对正经中文完全门外汉。“……我是学术混子，平时经常翘课，本科毕业了都认不全系里老师的那种。”她敷衍道。 “这样吗？严松亭你也不认识？他写的《沙滩》，那个疯子和医生之间的对话，很出名。你们系应该都看过吧，听说是教学期间构思的，一个月就写出来了。” 她当然不认识，只在骑车路过衡安大学的时候，在门口摊贩那里买过一个油条饭团的她怎么可能认识。但她不想在假简历上和他纠缠，以免露出更多马脚引起怀疑，于是绕过话题道：“我不太看现代文学，更不用说学校老师的东西，也不是现代文学，我其实不爱看书。”她干脆在后面补了这么一句，杜绝他再试图进行所有关于文学和专业的讨论。 “不爱看书？”他反问道，好像有什么切实证据抓到了她撒谎的现行，“你好像还专门组织过洛佩·德·维加的戏剧节，在广场露过营？不爱看书的人好像做不出这种事吧。” “……我当时比较迷袍剑剧，塞万提斯的读不进去……”她的解释突然停住了，因为戏剧节的事她没告诉过任何人，所以沈擎云突然用这种了解的语气谈论，令她觉得恐慌起来，她犹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跟那个说《荒原狼》写得太随意，黑塞不如托马斯·曼的男生吵架，他划破了你的帐篷布。”他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一圈，将屏幕向着她点亮，“严松亭是衡大心理系的主任，死了都快二十年了。你和写这篇小说的罗十五，罗宵，到底什么关系？” 屏幕上是《重苑宜春》的第十九章，写她离开炸货店，在十字路口打电话举报消防问题，向路过的摊贩买萝卜糕的情节。 沈擎云有一张很像他母亲的脸。因为眼角圆钝，经常得自己用线笔挑一下，在生意场上增加点年龄感和气势，否则看起来太好欺负，以前和养兄一起出席什么场合的时候，总被以为是秘书或者实习生，跟着跑业务涨经验的。他西服上的袖扣和领夹一类，也基本都是锐角装饰，像李唐偶尔会用的珍珠或者方石，很少能在他身上见到。但和宋小南一样，他对自己的相貌也并谈不上喜欢或讨厌，见景月的时候，他不会画眼尾，也不戴那些扎人的玩意，景月不喜欢，长相于他而言只是工具。 他今天的眼尾是自然的，没加修饰，所以杜重九想，他大概刚见过景月，或者将要准备去见景月。自己的真实身份快要暴露，危急时刻，她还在感慨自己的细节设计，精妙，有现实感和说服力。 “这本小说，是你写的吗？”他又追问道。 她记得这一章，后面写的是她做梦，梦见在小学门口的冰棍摊儿碰到了小时候的景月，那孩子正因为刚得知自己并非现在这个父亲的亲生女儿而别扭，于是她扮演了好心阿姨的角色，给她买了一个两块钱的面包，夹一根淀粉肠。学校里下午组织看了电影《叶塞尼亚》，女主角是个明艳热烈的吉普赛女郎，景月向她抱怨，说妈妈就像电影里的人，根本不是别人家都有的那种母亲。于是她问了梦里那个小景月，是不是讨厌叶塞尼亚，她把烤肠吃了，面包留给了杜重九，然后边吧唧嘴边说，有机会的话，以后也想考这个专业。她似乎认为吉普赛女郎是一种职业，浪迹天涯是她们的功课。醒来以后她把后面的大纲推倒重写，删除了加入的所有感情线，无CP，在那一章里，她确认自己的《唐月擎宵》是无CP。 沈擎云询问的表情带着压抑的焦灼，和任何场合见到的他都大不相同。这本小说的来龙去脉对他非常重要，杜重九看得很清楚，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沈擎云难以拒绝的提议。 “我可以让景月永远爱你，想试试吗？”
第36章 31 合作
> 电梯里传来了怪异的声响，李唐无法分辨他们的来处，只觉得声音越来越大，不顾一切，理直气壮，仿佛在怒吼着自己存在的合理：剁饺子馅的声音，眼保健操广播的声音，孩子背课文的声音，弹钢琴的声音……那是一首简单的钢琴曲，弹琴的人却弹得磕磕绊绊，和这首曲子很不认识一样。李唐开始感到烦躁，照着记忆中的旋律，他的手指在栏杆扶手上习惯地按动，好像那是一排琴键，他能通过这种方式给那个弹琴的人加把劲似的。他记得这个曲子，念小学的时候，音乐课的老师教过，期末考试，他拿了A-，放假以后他在学校礼堂角落的废弃钢琴上弹过很多次。那架钢琴又老又破，踏板没了，高音区的键有两个根本按不下去。好像一个四处漂泊，到了风烛残年，又聋又瞎，哼着走调老歌的疯子。阳光透过高大的银杏树，透过宽敞的玻璃窗，洒在礼堂的地板上。那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生命力，这熟悉的……
字打到这里，坐在身边看着她输入文本的沈擎云忽然插话道：“这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比如猝死，或者失忆，留下其它后遗症之类的？”杜重九心里想，刚才叫我拿李唐做实验的时候，一点没有犹豫的样子，还告诉我他在云唐总部开会，这会儿可能正坐电梯，建议把情节加得写实一点提高成功率，现在段落写到一半，好像忽然生了怜悯心似的，装起兄弟情深来。“我不知道，我没试过。要不你来？”她把鼠标往他搁在桌面上的手心推了推。“你写快点吧，这些心理描写、环境描写什么的，你留着以后再添补。”他缩回胳膊，像一个胆怯的刽子手，但并不耽误他催促行刑的警钟。 杜重九本来不想拿李唐做实验的，知道两本小说之间的联系后，她从来没有在后台试图改动过什么内容，因为不确定增删会对现实产生什么影响。万一改坏了，大家都出事。但沈擎云坚持要她现在就拿李唐开刀，把他写走，不管是穿越到她来的那个世界，还是另外别的什么异次元空间。 她是有点犹豫的。如果真的成功把李唐写走，那或许意味着随便谁，只要能在后台上传编辑的人，都能改变世界线。这件事一旦被沈擎云确认，她自己的安全保障就完全没有了，因为她根本不重要，甚至因为知道太多秘密，可以稍稍用力直接抹除掉。但她不相信是这种运转规律，因为李唐设陷阱捕捉她的时候，大动干戈囚禁了罗宵两年之久，以此推测，改动似乎必须经由原作者罗宵完成。她是这样自我安慰着开始打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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