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想象当她被悬挂在昭天塔上的时候,会有多绝望。 她的血泪缓缓滴落,从上一世,一直落到了这一世的他的心里,灼出一个滚烫的窟窿,让他浑身都疼得痉挛。 梦中,他完成了他的大业,登上帝位,永远失去了她。 再后来呢? 这一世的他站在佛堂里,红尘满身,神佛垂悯,将前世她死后的漫长难捱的黑暗岁月再次走过,暮寒霜重,鸟雀掠过堂外,三声啾鸣,他缓缓睁开明澈的眼。 佛像正慈祥地看着他。 他的肺腑都仿佛压了一座沉重的山,呕出一大口血后,对着佛像行了一礼,“从前不自量力,对神佛不敬,但如今承蒙神佛庇佑,此恩难还,唯有一拜。” 住持不知站了多久,笑道:“老衲虽不知方才这一炷香的时间,施主看见了什么,但想必施主的心结已经了却,恭喜施主啊。” 谢绥道:“多谢。” …… 乌春就算是被锁起来了,也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这锁链是铁做的,总有一天会生锈,然后…… 她正这么想着,谢绥回来了,下人们都退了出去。 乌春冷冷将脸撇到一边。 他来这里准没有什么好事。 阴影落下来。 清浅的木香夹杂着寺庙香火熏燎的烟熏味靠近。 乌春蹙起眉心。 “前世我负你太多,可这一世让我放了你,我依旧做不到。”谢绥轻轻将她的脸捧起,转过来。 他是怎么想起来前世的事情的?成静仪告诉他的? 乌春不觉得谢绥会听信成静仪的话,那就是他自己想起来的了。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依旧没有说话。 “阿春,告诉我,怎样才能补偿你?除了让我放你走。”谢绥恳切道。 乌春道:“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就算你补偿我,可我不爱你,我们两相纠缠,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毫无意义。我不会爱你,你不会放了我,这一世,依旧和前世没什么两样。” 从前不屑一顾的她的爱,到了如今,竟成了他的毕生奢求。 谢绥喉间涌上一阵甜意,“你当真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那我现在若是死在你面前,你会为我难过吗?哪怕一瞬。” 他掏出一把匕首,递到她手心,带着她的手握紧冰凉的刀柄,“我前世伤害过你,如今我的命交由你,任你处置。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乌春却笑:“可你终究是个冷血的人,你的爱我要不起,前世我飞蛾扑火,这一世我不想再试了,万一重蹈覆辙呢。谢绥,你是在演什么苦情的戏码吗?就算我杀了你,又能如何呢?你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说着将匕首递前两分,恰巧抵着他的胸膛。 再要往前,她的手却开始颤抖。 谢绥和她对视。 她反手扔了匕首,刀刃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当的一响。 “我早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了,杀你无用,前世的事情又不会改变。”她淡然说道。 毕竟他最怕的或许不是她恨他,而是她完全不在乎他的任何了。
第53章 拜父母 谢绥泄了气, 他整个人的身子似乎都颓丧了下来,“先前是我不知,现在我忆起前世, 只觉亏欠良多,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你不要离我而去。” 乌春道:“你既然这般执迷不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倘若我说, 前世我并非对你没有丝毫爱意, 你信吗?”谢绥痛心道。 乌春反讽,“我若是信, 我这一世早该死了。你若是爱我,我前世怎会死得那般凄惨?”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话到了嘴边,谢绥却不愿再说, 似乎是不屑于说,生生止住了话语。 外面的护花铃响了, 飞走的鸟雀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庭院中, 四处寻觅着什么。 “报——陛下,南疆传来消息。” 听到南疆, 乌春眉梢一动,眼睛亮了起来,谢绥看见乌春眼里亮起的光芒,头也不回, 吩咐道:“说。” “为了交两国之好, 南疆派遣大皇子乌雷带领一路车队运送贡品进入大宁,很快就要抵达宁州。” 哥哥! 果然是哥哥来了! 她就知道在天圣山等候她的哥哥看不见她的人影会着急, 然后寻到大宁,一问便能猜出她的下落。有哥哥在, 乌春的心都安定了几分,至少有南疆皇子在,她离开这里的可能性便加大了。 谢绥问:“你想你兄长了?” 是疑问的语气,他说出来却像是陈述,也许是因为两世纠缠,她的一颦一笑他的都知道背后她的想法。 遂拔高声音对外面人道:“派一队人在帝都关卡处等候,好生招待南疆皇子。” “再过最多一个月,你们便可相见。”谢绥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的头发柔顺,在谢绥掌中微微用力,发丝便凌乱起来,显得有几分少女的活泼模样,谢绥不由嘴角噙起淡淡的笑意。 乌春缩回脖子,“你做什么!我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她愤怒地瞪着谢绥,谢绥却愈发觉得她俏皮可爱,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模样,前世过得太内敛了,这一世他也希望她恣意一些。 他只笑笑,“我们来日方长,我欠下你的,会慢慢偿还。” “谁跟你来日方长了!” 谢绥在她的唾骂声中渐渐远去了。 他一走,整个坤宁宫都安静了下来。院中的鸟雀找到了食物,彻底飞走,只有寒风吹拂枯枝的簌簌声。 乌春也静下来。 她其实也怕。 不怕谢绥不恢复记忆,也不怕谢绥恢复记忆之后仍然对她如前世那般冷淡,她怕的是他像现在这样,对她好。 跌过一次的地方,她绝对不会再栽倒第二次。 只是她没有想过,第二次再来,物是人非,现在的谢绥和前世的谢绥不一样了。 乌春手上的锁链很长,足够她在寝殿中自由活动,也能走出殿门一两步,却不能大范围活动——她怕冷,在冬日.本来也不会出门太久。 谢绥每日都会来看她。 她总是冷眼相待,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的样子,他也不强迫,只是默默将她刻意和他作对弄泼的汤收拾好,让人再盛一碗来,再亲自喂她喝。 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在她面前似乎没了脾气,处处依着她。 她故意惹他心烦,让他给自己梳一个极其复杂的发髻出来。 他公务繁忙,竟然也真的抽.出时间来跟惊莲和玉梨学梳头,然后耐心地一点点为她梳头,透过铜镜,她能瞧见谢绥认真的神情,像是在掌心捧着无上珍宝。 他走之后惊莲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陛下这是怎么了?今日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您又惹他生气了,要拿我们出气,谁知他竟然要跟我们学怎么给女儿家梳头……” 玉梨附和,“是啊是啊,您是不知道,陛下那个模样,像是着了魔似的,我们可都从未见过陛下那般柔和的样子呢。” 乌春对着镜子,皱了眉头,有点嫌弃谢绥的手艺。 怎么把她这么好看的头发弄得如此毛糙?这里多出了一截,那里的发辫粗细不均匀,中间系的发绳还乱七八糟。 亏他还说好看,哪里好看了? 真是臭男人的审美。 “是我让他给我梳头的。唉,丑死了,快给我拆了重新梳一个,没用的男人。” 惊莲吓得目瞪口呆,“殿下慎言。”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还被他锁着,乌春也快信这个疯子已经转性了。 …… 天刚微亮,白露未消,清晨之时,谢绥来了。 乌春刚刚醒转,“你怎么又来了?” 乌春脖颈上甚至还有几点红梅似的痕迹。 谢绥应当是方才出去了一阵子又再次回来。 “今日昭天塔中的谢家骨灰已被全部移入陵山,你随我一道,去见见父亲和母亲罢。” 谢绥让人解开她的锁链。 他的话语间,有种秋风似的苍凉感,仿佛沉入湖底黄沙的折戟,因悠长的年月浸出了沧海桑田感。 乌春想要拒绝的话语一转,变成了:“是,这么说来,我前世都没见过你的父母,我似乎也不算你明媒正娶,原来我们前世,什么也不算啊。” “不要这样说自己。” 谢绥将她揽入怀中,“前世我们是夫妻,前世的遗憾就放在这一世弥补罢。” 谢绥又给她穿好衣裳,裹得严严实实的,乌春一把推开他,“我自己来,你把我衣襟都弄皱了。” 好半晌乌春才收拾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谢绥上了马车。 陵山是埋葬皇族尸骸和骨灰的地方,为了防止盗墓贼,还在山下设置了守卫,戒备森严。临近山脚,陵山携带着皇族威严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两人到了山脚下,穿过幽长的山洞,豁然开朗,天光乍现,来到半山腰上一座碑前。 “我爹生前说过,若是他死了,便叫我娘改嫁,若是我娘不愿改嫁,日后倘若愿意,可以与他合葬一处。” 此处开阔,能眺望到群山风景,谢绥的视线就在碧霄之中游弋。 “后来他们并没有谁先死之说,他们死在了苍山,我娘是被烧死的,我爹拼着一口气见到了陈山,又被那狗贼凌虐而死。” 说到这里,他语气依旧很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旁人的事情。 乌春没有说话,她和谢绥要扯皮也不会在这时候扯。 “然后,他们被安上了奸佞之名,为了巩固沈贼和陈贼的权势,藏在了昭天塔,昭告天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上粗糙的石碑,“我爹戎马一生,我娘性情爽快,想来更愿意葬在此处开阔之地。” “爹,娘,你们听,这是风的声音。” 良久的沉默。 一阵风从来时的石洞中呼啸而过,如泣如诉,低回婉转,仿佛在应答天子的话语。 “如今,我不负您二位,不负谢家九百条人命,洗刷罪名,夺得江山,却唯独负了一人。” 谢绥拉起乌春的手。 他的手指是冰凉的,手掌心却是温热的。 “她是我前世今生唯一的所爱之人。你们若是在,会喜欢她的。”谢绥嘴角露出一点细微的弧度,然后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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