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冕在兀目居住的会馆夜里走了水,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包括蔺冕带去的那些公文。”颜斐说道。 谢宣一怔,沉默良久后方才问道:“那我爹带去的那些没钤过两国官印的资料,兀目人会认吗?” “所有才是你父亲领命出使兀目,相信他,他自有办法说服兀目人。”颜斐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在今天早朝,蔺祈被停职了。” “嗯?这是为何?”谢宣忙问道。 “有人告发他与长媳私\通乱\伦。”颜斐淡淡的说道,他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情绪? “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谢宣叹道,朝斗归朝斗,但用这么下作的借口去污蔑一个老臣,也太不讲究了。 “告发他的人是他的长子。”颜斐简直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宣悚然,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蔺祈的长子蔺封那是比幺子还要聪慧的存在,蔺冕已是少年及第,蔺封的聪慧胜过蔺冕数倍,还有传言,当年颜斐欲收蔺封做关门弟子,只是下手没有江南陆氏快,当然了,这等杂七杂八的话头谢宣没向颜老求证过,可是也能从中窥到蔺封确实绝非池中之物。 若旁人子告父,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大逆不道,可若是蔺封出此计谋的话,谢宣就要好好想一想,到底为什么蔺封要这么做?无论此事是真还是假,都对蔺家毫无益处!甚至可能还会连累到出使兀目的蔺冕。 谢宣垂眸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说道:“蔺封伯父,他是不是失心疯了?” “这你得问杨提点了,他在这件事上更有发言权。”颜斐说道。 “啊?还真有啊!”这种豪门之秘论理说不该叫旁人知道的,奈何师父此刻的态度着实可疑,可见他与蔺家的交情并不像表面上来的那样浅显。 “我现在要考一考你,假使西六州失控,出使兀目的使臣陷在兀目出不来,兀目突然狮子大开口,不仅要求重新厘定边界,还要求将岁币至少增三分之一,而且有兀目铁骑不断来扰边打配合,面对这样的一团乱局,你该怎么做?”颜斐问道,他见少年的脸色一寸寸的灰白下去,不禁出声安抚道,“莫要多想,只是日常的习题罢了,所以要将条件设到极限,快过年了,回去好好歇着吧,你祖父出征在外,你父亲出使在外,家里就你一个顶梁的男丁了,稳重些,莫要像先前那样东游西逛的了。” 谢宣讷讷点头称是。 马车停在宁国府门前,颜斐道:“我出的这道题你好好想想,若实在没什么头绪的话,不妨去你的祖父书房转一转,翻翻他所珍藏的舆图,说不定会有新思路,等过了年将其做成文章呈递给我,我好给你批阅。” “是,师父。这都到家了,进去喝杯茶吧。”谢宣说道。 颜斐摇了摇头道:“不了,临近年关,事情比较多,暂且不下去了,你好好在家准备会试,有什么拿不准的可随时到我那里请教,虽然你的父祖不在家,莫要因此而荒废了学业。” 谢宣洗耳恭听,站在宁国府门口注视着师父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他抱着那些年货又重新走回了家,边走边思索着师父给他出的难题,若是局势真失控到这种地步倒也不简单,可倘若这种极端的局面真要出现,又该如何应对呢? 盲目想应对之策没有丝毫意义,主要还是看朝廷这艘大船以何处为锚点? 这其中官家的态度至关重要,不仅仅是战或和的问题,还有多年的新政经营,也该到了检验效果的时候了,这是大齐唯一的机会,错过这次机会迎接大齐的将是灭顶之灾,官家是不会那么轻易松口求和的。 可西北乃至整个北疆的将士是否扛得住兀目铁骑呢? 假如西六州真的失守,谢宣来到祖父的书房,摊开祖父宝贝一样看待的舆图,他的目光随着波澜起伏的线条微微一顿,落在一个叫齐州的地方。 那里被谢徽着重圈出,标注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齐州简直是大齐西境连接西六州的重要关口,它像一个布袋一样,用连绵不绝的群山将大齐旧边牢牢的锁在布袋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要。 若真到了大齐断尾求生的那一日,不得不割断西六州,收缩兵力牢牢的将齐州守住,多余的兵力北上去抗击兀目人,与兀目人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只要兀目人在战场上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么有大齐新政派在,兀目人在谈判桌上也尝不到任何甜头。 如此一来,大齐虽然损失惨重,但未必没有逆风翻盘的那一日,即便是朝廷真的放弃了西六州,只要齐州好好安营扎寨,缓缓图之,收复西六州只是时间问题。 想通这节关窍后,谢宣心境豁然开朗,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又伏案深思,在纸上写写画画的记录着什么。 颜斐的马车踢踢踏踏的朝颜府行去,他的贴身老仆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主子为何不将实情告诉他?” “事已至此,让他过个好年吧。”颜斐缓缓开口道。 既然所有的人都不安生了,他愿将最后一片净土留给他的关门弟子。
第74章 景元十二年春, 大年初一。 宁国府的两个当家主子都不在,家里这个年过的甚不是滋味。 惠娘强打起精神来,预备着年货及府里迎来送往的人情礼, 今年来自宫中的赏赐格外丰厚些,大抵官家体谅谢家男人在外奔波劳碌颇为辛苦的缘由。 近来大抵唯一的喜事就是惠娘的诰命批下来了,为四等硕人。 这是谢壑出使兀目前请的最后一道旨,他如今的官职是正四品的礼部侍郎兼左谏议大夫,请诰命的话, 按大齐律例其妻品秩较夫略低一品, 官家格外开恩,特命惠娘的品阶与其夫相同, 以此来安谢壑的心。 初封诰命, 惠娘少不得应酬往来一番, 略在雀金楼摆了几桌酒席, 请了相熟的几家官眷来吃酒。 等忙活完了这些事儿,日子一晃就到了大年初一, 谢宣带着卯娘去院子里放烟花, 惠娘和薛氏张罗着初一家宴。 薛氏看着卯娘脸上无忧的笑意,不由也跟着笑道:“幸好家里还有孩子们添添热闹气,不然只剩我们几个岂不冷清?怪道人人都说多子多孙多福呢。许是前些年过怕了,如今老三一出征,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 谢老汉也在一旁沉默着。 惠娘劝慰道:“公公吉人自有天相, 必会平安无事的,等来年事情过去了, 又是一个顺遂的好年景。” “哎, 哎,是这么个理儿。”薛氏也知自己再说些别的在大过年的时候犹显晦气, 也就没有继续颓丧下去。 用过早膳之后,谢宣代家中长辈去亲朋好友家里走动一番,等来到师父颜斐家里,颜斐亦没有像往日一样问他文章之事,而是像幼时那样在他的腰间系了一串祥云彩钱,把谢宣羞的什么似的。 谢宣难得红着脸说道:“师父,过了这个年我都十六岁了,已经长大了。” 颜斐笑道:“你几岁都是师长眼里的孩子。” “那好吧,谢谢师父!”谢宣宝贝似的拍了拍那些彩钱,笑道。 从颜家用过午膳出来时,天空阴沉沉的下着一些雪沫子。 谢宣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搓了搓手翻身上马,他扯过缰绳问身侧的贴身随从伏远山道:“还没熙州那边的消息吗?” 伏远山摇头道:“我的主子爷,这大过年的驿人也需要休息,等开了春再说吧。” 谢宣一想也是,他又问道:“我记得先时我爹从熙州赴京赶考是从深秋雪未封山时走的,到过年这会儿大约也到汴京了,这几日可有从熙州来的举子找我?” 伏远山仍旧摇头道:“二门没来报过,想必是没有的。” “嗯,回去嘱咐嘱咐守门的小厮,多上些心,凡是从熙州来拜访宁国府的,不问出身,一律直接禀给我,切莫胡乱打发了。”谢宣叮嘱道。 “是,主子。”伏远山恭敬应道。 如今正值年节,天寒地冻的,当值的小厮难免有吃些酒就当差的,见到不是富贵出身的来客多有敷衍怠慢之意,便不是主家存心的,难免有御下不严的嫌疑,为此惠娘已经耳提面命过好几次,又发落了几个人,这股骄蛮之风才险险扼住。 这些日子一直没收到熙州的消息,可见是真没有,而不是被守门的人忽略了。 谢宣一边骑马溜达着往家走一边跟伏远山交代着这些事儿,路过一道平民街坊时,角落里有衣衫寒酸者在屈膝抱臂埋头苦坐着,天空还在飘着半不落子,朔风呼呼的刮着,谢宣紧了紧身上的锦裘披风,他从袖口摸出几角碎银子扔在那人跟前,提声说道:“快去打几斤热酒吃吧,冰天雪地里坐在这里没得要冻僵了身子。” 那人刚欲抬头,忽听后面传来一道声音:“谢宣!” 谢宣勒马回头道:“迟意!” 迟意打马快走几步道:“刚刚我去你家拜年,谢伯母说你去了颜老家,我估算着时间想着走这条街能不能迎上你,果然……怎么,吃酒去?!” 谢宣道:“今日正月初一,丰乐楼关门了,雀金楼今日亦不开张,还是去我家吃吧,劳烦我阿娘张罗几个下酒小菜,你知道的,我阿娘做饭天下第一。” “不敢麻烦谢伯母,便是几道寻常小菜亦可。”迟意笑道。 “远山,你去裴家看看裴翎在干什么?没事儿叫他一起过来喝酒!”谢宣吩咐道。 “是,主子。”伏远山领命而去。 街上人很少,谢宣、迟意两个少年打马匆匆朝宁国府的方向而去。 一直闷头坐在角落里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眸里映衬着红裳锦裘轻鞭快马的少年正渐渐远去,与他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人不会知道,其实他并不是乞丐。只是等着大朝会上有刑部或者大理寺的高官路过。 风雪簌簌,染白发尾,一个在街头左右张望的妇人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忙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走过来,她俯身上前去拉那人道:“柱子,跟娘回去!这天寒地冻的,岂不是要将人冻僵了。” “娘,我想快些见到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人,为爹爹申冤,为熙州枉死的五万军民申冤,若不是谢、穆两家争功的话,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我爹不能白死了,那两家人害惨了熙州百姓却依旧高官厚禄,凭什么?”少年的双唇被寒风吹得皲裂,稍微一扯动便溢出暗红的血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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