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庚猛然抬眸,愤怒的眼光射向穆万良,他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的反问道:“到此为止?” 穆万良点了点头道:“我知你是熙州的举子,有大好的前途,不该栽在这件事上,你以为为何没有官员肯接你的诉状?是你的诉状写的不够好?是我穆氏权势滔天?不,都不是。是没人敢在此时触怒官家罢了。再继续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李从庚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行压抑着怒意,目光划过那一万两的银票落在穆万良的脸上,语带嘲讽道:“一万两?是单买我爹的命还是买熙州枉死的五万军民的命?” “什么意思?”穆万良悚然一惊,他出言问道,“莫非你有万民表?” 李从庚惨淡的笑了:“不,我没有,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去准备。” 穆万良目光如刀在少年身上来回剐蹭,阴冷薄凉,听得少年这么说,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只是李从庚一个小举子闹事儿容易摆平,不足为虑。 穆万良打量了一下四周,院落拥挤而简陋,勉强能够容身罢了,他不禁劝道:“汴京物贵,既然你无缘此次会试,不妨拿着这些钱收拾收拾回家吧,莫在此处消磨,空耗时光。” “穆大人这话说的可笑,熙州已失,我哪来的家?”李从庚悲凉的说道。 “我听闻熙州东迁的百姓就近在齐州和未失的西三州安置,你这会儿回去约摸还赶得上个尾巴。”穆万良说道。 “多谢穆大人的好意,天色不早了,您拿上您的万两银票速速离开这里吧,我父新丧,着实没什么可招待您的,当然,若穆氏问心无愧的话,夜里自然不怕五万熙州百姓的冤魂前来索命。”李从庚起身敞开院门,做出个请离的姿势。 话不投机半句多,穆万良起身,一甩袖子准备离去。 “您的银票请拿好!”李从庚提醒道。 “哼!”穆万良抄起那万两银票说道,“既然你执意要告,我倒要看看你能告出个什么结果来,不瞒你说,我女儿是帝妃,我儿的所作所为,官家就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吗?你猜为何熙州事发之后,官家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 “用不着我猜,我一介小小的熙州举子,微若萤火,都能让穆氏自乱阵脚花钱买我闭口,其他的不用我多说了吧。”李从庚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在这场对峙中不落下风。 “但愿你的身子和你的嘴一样硬。”穆万良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头昂首阔步出了李家的大门,门外的随从脚步声杂乱了一阵,转而四处寂静。 李从庚打水蘸湿抹布,用力将那万两银票待过的地方擦了又擦。 李二媳妇回来的时候,就是见到他在不停的擦桌子,她疑惑的走上前去问道:“这桌子已经干净的透亮了,我儿为何还要一擦再擦?” 李从庚摇了摇头道:“不忍心看一张桌子被玷/污。” 李二媳妇:“……” 李从庚擦累了,隔着墙头把抹布扔了出去,他净了净手问道:“阿娘,信送到了?” 李二媳妇点了点头道:“送到了,如此我便安心了,随你做什么,阿娘都陪着你。” 李从庚道:“我要敲登闻鼓告御状。” 李二媳妇猛的打了个寒颤,良久,她艰难的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告御状。” 此时已是三月初十,按大齐律例,每月初一才可敲响登闻鼓,无妨,区区二十天,他等得。 汴京贡院里,谢宣正仔细思考考题。 此次会试有道四书义的题目是:子莫执中。 此题出自《孟子·尽心章句上》,其选段为: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大意是说:孟子曾经说过,杨子主张为我,拔一根汗毛而有利于天下,他不干。墨子主张兼爱,只要有利于天下的事,哪怕从头顶到脚后跟的毛全被拔光,他也干,子莫取中间,不像杨子和墨子那样极端,可取中之道不能权衡,还是偏了,为何要厌恶只取一头的做法呢?因为这不是大道不是正道,只抱紧一头而放弃了其他,未必是好事。 谢宣停笔思索良久,不停的在打腹稿,他的授业恩师颜斐文风雅润壮丽,笔锋凝神,他作为颜斐的关门弟子,亦深受其影响。 所以谢宣在破题的时候,很少走新奇的路子,因为新奇会被颜斐斥为偏道,不足为用。 严师出高徒,谢宣制艺一向精准切题,笔锋纯炼。 他观摩着这道题,其实用后世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辩证的看待事物,别二极管,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人一旦走极端了,失去的一定会大于得到的。 谢宣思忖半晌后,提笔破题道:时人欲矫异端之偏,而不知其自陷于偏也。 紧接着他承题写道:盖不偏之谓中,而用中者权也。 两句话将文眼落在“权”上,接下来的部分就好写了,谢宣文思犹如泉涌,字句珠玑盈润于笔端,一气呵成。 做完这题,又继续做别的题,等第一场所有题目都已粗略答完,他将绿豆糕掰碎,烧了壶开水烫了吃,绿豆糕里添了少许清凉油,一杯吃下去,回味清清凉凉的,十分提神。 等精神头儿足了,力气养的满满的,他这才耐着心思复查了一遍所做文章有无需要删减更改的地方,等一切都满意了,正式誊抄在正卷上,一笔一划都极为小心谨慎,该注意的格式亦不敢忘,三道四书制艺誊抄下来,手酸的要命。 快到敛卷的时候,谢宣这才腾出功夫跟系统插科打诨道:“小妖怪,你有按摩服务吗?” 系统闻言气炸,它话如连珠炮一般狂乱输出道:“我可是正经统,不干那活儿。” 谢宣纳闷道:“谁不正经了?我是说你一个做系统的,不得提高宿主生活的舒适度?我手酸了,你也不给按按,这么薄凉吗?” “娇气鬼!”系统指责道,边指责边认命的掏出一只胶质小锤,替谢宣捶捶胳膊捶捶腿。 “手酸,锤锤手。”谢宣哼哼唧唧的说道。 “你这考不上状元都对不起我这番辛苦付出。”系统说道。 “呵……”谢宣懒洋洋的笑了,回道,“我以为一个月敞开口吃点心的承诺对你比较重要。” “说得也是,民以食为天!”系统十分认同,有了谢宣的保证,它敲敲打打的就更起劲了。 经过系统一阵贴心服务,谢宣身子轻松舒适了许多,交过卷后开始期待第二场考试。 然而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春风夹杂着寒意却不是那么好受的,虽然说一场春雨一场暖,那是相对雨前雨后来说的,实际上下雨的时候都挺冷的。 不少人都加了衣衫,然而夜里突然气温骤降,天空开始飘起了半不落子,冰粒子簌簌而落,还尚且可以抵挡,等后半夜的时候居然下了一阵子冰雹,有些考舍的房顶被砸,竟然开始往里面滴雨,不少举子拿带来的毯子去塞堵漏雨的地方,自己却着了凉。 等白日的时候,贡院里便传来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谢宣其实还好,他没太受下冰雹的影响,纵然衣衫也是不够厚,问题不大,他悄悄在系统那里兑了暖宝贴,可以熬一熬。 但挡不住他被人传染,也出现了鼻塞头晕等症状,连试卷上的字都变的模糊起来,偏偏策论的题目又臭又长,他需耐着性子从头读到尾,然而他仿佛遭遇了鬼打墙一般,一段文字怎么也不能从头读到尾,读着读着就开始打瞌睡,然后蓦然惊醒,接着继续读…… 他知道自己这种状况很不好,连忙问系统道:“给我来点流感特效药。” “没有!真没有!这玩意儿在后世都是紧俏货,我这菜狗怎么可能有?”系统爱莫能助道。 “那有其他感冒药吗?”谢宣继续问道。 “有是有,但劝你别吃,那些或多或少都有安眠的效果,现在一寸光阴一寸金,你耽搁不起。”系统劝道。 “算了,回头给你改名叫小废物。”谢宣十分不满。 “你奶奶不是给你备了药膳吗?你看看能不能吃?”系统提醒道。 谢宣按了按塞住的鼻子,有气无力的转身去翻考篮,果然见里面有几块黑漆漆的糕点,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闻了闻没坏,便往嘴里填,一连吃了三块,又泡了杯热茶喝了,这才精神头儿足起来。 今天,官家不万岁,奶奶万岁! 这几块糕点可顶了大用了,谢宣之前的病状一扫而空,又活力满满了起来,答题的速度快了许多,第二场是四道五经义,第三场是策论和试帖诗,由于降温与生病的影响,很多人没有发挥好,十年寒窗,一朝失误,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谢宣将自己的答案誊抄完毕后,以最快的速度交了卷,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赶紧回家睡觉。 好在他离进口近,交卷又早,是以早早的出了贡院,宁国府的马车这两天一直守着贡院,见谢宣出来了,车夫忙驾了过去,伏远山接过谢宣的行李,稳妥的放在马车上。 谢宣刚想跳上马车,抬头看看裴翎被差役抬了出来,他唬了一跳,忙凑上前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裴翎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说话,差役知他是裴家的公子,遂多说了一句:“没什么事,只是在考舍里染了风寒,又答题耗了心神,无力走路,差点晕在考道上,我们这才合力将他抬了出来。” 这时裴家的马车也驶过来了,谢宣连着众人一道将裴翎抬了上去,这才拍了拍他道:“先回家休息,我睡醒了去裴府找你。” 裴翎虚弱的点了点头,与好友作别。 谢宣回到家后,沐浴一番,倒头便睡,连头发都来不及绞干。 惠娘笑着摇了摇头,亲自拿着锦帕给他一点点的擦拭干净,湿着头发便睡可不好,小心落下头风。 谢宣此时天地两不知,睡了个四仰八叉。
第76章 谢宣一连睡了一天一夜才爬起来, 迎着清晨院子里传进来的海棠香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惠娘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道:“万幸是好了的,听说贡院里病倒了一大片, 如今汴京城里治风寒的药材都难抓了,幸好家里之前备了些,我让雪桃熬了一剂来,你且喝上一碗巩固巩固。” 谢宣皱着眉,摆手连说不要, 哪有病好了还要吃药的道理?苦巴巴的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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