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治谢宣的罪,臣无怨言,但谢宣一粒粟都没贪到自己腰包里,不仅如此,那六十万石粮食里有五万石是谢宣自己掏银钱买的,并不都是官粮。若说谢宣私动官粮有罪,那问他借粮的楚怀秀岂不是要罪加一等,如今楚怀秀已殉国,她的生父已殉国,她的母亲体弱,兄弟年幼,她的罪过就由老臣一力承担吧。”楚鶂悲怆的说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之中,臣恳求陛下处死谢宣之前先将臣处死,不然臣也无颜苟活于世。” 景元帝查阅了那两封公函,确实是楚怀秀写的,上面还盖了楚怀秀的将印,他抬眸问道:“这两份公函来自于何处?” 楚鶂躬身道:“回陛下,是谢宣的贴身小厮投递给微臣的。” 景元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谢家的小厮不给自家主子反而要给你?” 楚鶂道:“其一宁国公归京之前,谢壑已被卸职,谢家无人能直接面圣陈情。其二,谢宣不愿供出楚怀秀来,只是随从护主心切,这才求到臣的门下。臣既已知此事,不可不理,否则天理难容。” 谢靡此刻开口说道:“无论如何,私动官粮也是天理难容的罪过。” 楚鶂反唇相讥道:“谢侯爷,那谢廉卷着整个西路军的粮草跑了,自以为是的去大漠伏击西秦人,结果中途迷路又遇暴风雪,五万西路军不战而损了十之八九又该当何罪呢?若不是谢廉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楚怀秀部何至于如此拮据?谢宣又如何能落到这般下场?!此案的罪魁祸首当属谢廉!” 监察御史开始帮谢靡的腔道:“案子出了审理便是,何至于到处撕扯攀咬,如此下去岂不是人人都有罪了,只是谢宣此举过于出格,若人人都效仿谢宣,那大齐岂不是乱了套了吗?此子有罪证据确凿,不可不罚,要么依例判秋后斩首,要么谢家出资将那六十万石粮草的亏空补上,陛下也可法外开恩饶恕谢宣一命。” 谢宣躺在他爹的怀里,闻言勾了勾唇角。 谢壑暗中掐了这个小狗崽一把,把小狗崽掐的眉头紧蹙,想要龇牙咧嘴又怕被发现,忍得极为辛苦。 谢壑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而后淡然出声道:“好,谢家认赔。” 谢靡的眼睛瞬间亮了,谢宣要赔的这点钱相对于林氏留下的巨额财富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只要得知林氏财富的下落,别的事儿再徐徐图之。 按照大齐的粮价加上谢宣的犯罪赎金,谢家需要赔给朝廷五十万两白银。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凉气!这些钱顶工部或者吏部一季的开销了,在汴京这些官员家里,把谁家抄了也暂时抄不出这么多的钱来,除非抄世家的原籍府邸,能抄出个几百万两白银来。 可谢徽是草莽出身,把祖宗十八代挎了,也挎不出五十万两白银来。 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楚鶂说道:“若此计可行,那西征失败的将领家里是不是都需要赔军粮呢?楚怀秀当日可是惨胜攻下了肃州城,只是无人接手罢了。那些吃了败仗的将领,是不是都要为此次征讨负责?!谢家认赔,那楚家必会跟着赔,其余诸人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吗?所以,臣不认同这个判法。” 谢宣躺在阿爹怀里,忍不住翘起大拇指给楚鶂点个赞,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秀秀的爷爷真给力。 谢壑悄悄的把这崽儿的大拇指掰下去,装晕还不老实?! 两方僵持不下,最后景元帝把蔺祈请了来。 蔺祈了解情况之后说道:“臣以为应国公言之有理,但谢宣确实犯了死罪,不过罪处情有可原,那六十万石官粮该不该赔应该由纪州百姓说了算。” 景元帝闻言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蔺祈竟然为谢宣说话,他此言不就是要煽动纪州百姓上万民表吗?以此来证明是皇帝错了,是御史台错了!岂有此理! “臣附议。”谢徽说道。 “臣附议。”楚鶂说道。 那好啊!去纪州问吧!偏偏钦差是谢靡掌控的御史台里的言官。 蔺祈要阻止,景元帝固执的不肯听他的! 蔺祈沉默良久,挥泪退下,景元帝还是舍不得那六十万石粮食,可是他就不会看看舆图吗?如今闻人氏的势力已经扩到纪州附近,倘若钦差在纪州为所欲为,逼着纪州百姓说瞎话,把纪州百姓逼反了,那闻人氏拿下纪州城指日可待,到时候景元帝丢失的就不是那六十万石粮食可以弥补的了。 无奈,景元帝如今也听不下去别人的劝谏,爱咋咋地吧。 如此又是过了数日,惠娘听说花钱可以买儿子的命,她忙将手里的丰乐楼兑了出去,金长庆将自己的雀金楼兑了出去,可所得的钱还差一些。 这时景元帝派去纪州的钦差回来了,直言纪州民风凶悍,不可理喻,此言绝对是给谢宣案火上浇油,景元帝怒了,直言谢家要原封不动的赔五十万两白银,一个字也不许少! 至此,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 谢家与金家把手里的酒楼兑出去一共凑了二十万两银子出来,仍不够赎谢宣的,应国公派人送了五万两的银票来,蔺祈派人送了两万两的银票来,裴家派人送了两万两的银票,迟家派人送了一万两的银票来,陆家派人送了四万两的银票来,颜斐把洛阳的宅子卖了和弟子一共凑了七万两银票给谢家送来。 惠娘将家里杂七杂八的田产店铺归拢了一下,找人出手掉,总共还差六万两白银的缺口。 李二媳妇找到惠娘,拿出自己攒的二千两银票交给惠娘道:“我与柱子这辈子受你恩惠甚重,这些钱你拿着,不多,是我们娘俩的一片心意。” 李二亡了,李二媳妇一个寡妇带着李从庚过活并不容易,惠娘说什么都不要她的钱。 李从庚跪地道:“阿宣待我情同手足,他落难我岂有不帮的道理。” 当伏远山把穆九经的人头交到他手上时,他便清楚明白谢宣为他做的远比他为谢宣做的多的多!他曾经以为不会有人理解他的痛苦和仇恨,却不想自己错的离谱,谢宣不仅理解,还帮他报了仇,此等大恩他磨齿难忘,又岂是区区两千两银票可以比拟的,可如今他只有这些,便一股脑的都拿了出来。 惠娘只好垂泪收下。 未料在钦差回朝一旬后,纪州推官曹问进京告御状,状告钦差在纪州收受当地官员与豪强的贿赂,豪强趁机狐假虎威兼并平民大量田地,谢知州在纪州任知州两年没饿死过一个百姓,而谢知州离任后的三个月里,已经出了十几起跟田地有关的人命官司了。 纪州当地的地方官与钦差的口径不一,人家地方官豁出去挨登闻鼓前的杖刑也要告御状,这事儿想瞒都瞒不下去! 此事宫中还没有宣判,当纪州百姓听说花钱可以赎谢宣的命后,纷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硬是倾全州之力凑了六万两白银交到谢府。 诸位京官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啊!都看傻了眼,谢宣到底是多得民心才让升斗小民心甘情愿的出钱去赎他?!做官做到这个份上,夫复何求?! 如此一来,更显得景元帝的判决不仅残酷而且可笑。 偏偏此时还有人给景元帝谏言,说纪州推官明着是状告钦差,实际是要为谢宣脱罪,曹问告钦差案要重判,给那些平民一点儿教训,让他们仔细看清楚,谁才是这天下之主! 景元帝深以为然,大理寺望帝风行事,愣是黑白颠倒到将曹问以诬告钦差大臣的罪名投入大牢,最后将其贬为梅州丰顺县教谕,告状钦差之事不了了之。 谢家凑齐五十万两白银交上去时,谢宣便被放了出来,只是连家都没回,直接将他押送到梅州任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谢宣和曹问都要贬到梅州去的,倒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然而纪州百姓不答应,拢共纪州就两个管事的好官,还全都给贬了出去,而对钦差欺压百姓的事不闻不问,这朝廷是什么朝廷?这世道是什么世道? 反正谢宣与曹问一走,普通百姓手里的田也留不住,早晚得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豪强以各种名目兼并了去!而他们又会回到先前那种食不果腹的潦倒日子里去,如果他们没过过好日子或许尚可忍耐,但他们见识了什么是好日子,便不愿再回到过去。 以同知赵方令为代表的官员是替地主豪强说话的,他们并不在意普通老百姓的死活。 百姓就如一头任劳任怨的老牛,耕种拉车都可以,但必须得给足水草,起码不能长时间的忍饥挨饿吧。 可是贪得无厌的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榨取民脂民膏的时候只会嫌榨的少了,是不顾百姓的承受能力的。 就在谢宣贬至梅州的第二年春,纪州发生大规模的民乱,纪州同知赵方令,纪州通判许信义,纪州录军参事宋吉等一众为豪强做保护伞的官员都死在民乱中,朝廷派兵前去镇压,却发现闻人驰的人先一步到达纪州,已将纪州拿下,并承诺纪州百姓一切恢复到谢宣在任时的模样。 纪州正式归入闻人氏麾下,由此大齐西门户已经彻底陷入被动之中,北边有西秦人、兀目人虎视眈眈,西边有闻人氏龙盘虎踞,大齐的境况比开国后的历朝都要窘迫。 景元帝轰轰烈烈的折腾了半辈子,一败涂地!纪州一失,他看着残败不堪的舆图,胸中憋闷异常,一仰脖便吐了一口鲜血,俱都喷在舆图上,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当初不该拘谢宣,以致纪州失势落入闻人氏手中? 世上从来没有卖后悔药的,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但景元帝仍旧异想天开,打算重新启用谢宣,命谢宣先去稳纪州的局势,将纪州从闻人氏的嘴里翘出来。 梅州的草舍里,有两个破衣啰嗦的男子在煮青梅酒。 曹问道:“谢大人请我来品酒还是来论英雄?” 谢宣笑道:“自然是先喝酒,酒不够喝了再论英雄侃大山。” 曹问失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谢大人依旧是那副真性情。” 谢宣用木杓在瓶中打酒,他闻言笑道:“这句话我就当你是在恭维我了。” 酒案是瘸了一条腿的旧案子,漆已经掉光了,瘸的那条腿用石块垫着,勉强维持平衡,草舍里的陶陶罐罐是谢宣已经摸索着烧的,就连这酒都是谢宣自己酿的,酿酒的粮食是谢宣自己种的,过得如此贫苦,无他,他没有俸禄,只得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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