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壑喉间一咽,有股气不上不下的,闷在胸腔里憋的难受。 烛火熄灭,四周陷入了黑暗之中,惠娘坐在谢壑身侧,她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一边,沉默良久方才低声说道:“今天格外想哭,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嗯。”谢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揽向自己的肩头。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再有本事也抵不过天灾人祸去。”惠娘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些微哭腔,“大抵是命吧。” 谢壑知道她不是个认命的人,她如今就好像在沙漠里行走了许久的人乍然看到清泉绿洲,想要靠近却怕又是一场海市蜃楼,亦像一只受伤独自舔舐的孤兽乍然重逢可以依靠的母兽,原先那些按压下去,独自强撑的委屈瞬间翻滚上来,愤怒的呲牙伸爪,不是凶谁,只是宣泄她一直以来都在强忍的委屈,以前不说不是没有委屈,而是没有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人。 谢壑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是不被她信任不被她依靠的,她开丰乐楼的银子都是熙州丰乐楼和闻月榭赚来的,从没伸手把他要过一文钱。 自己生性喜洁,不爱让人近身,她便从来不扰他,除了先前他重病时的精心照顾,他病好之后,她总是巧妙的与他保持着距离,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不远不近,绝不触他的雷区一步,也就没什么亲密的行为,他如今怀疑若是没有宣儿的话,她是不是早在他登科及第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他。 思及此处,谢壑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恐慌情绪。 “抱歉,总拿这些事烦扰郎君,郎君今天邀我去雀金楼可是有话要说?”惠娘已经收拾好心情,郑重其事的问道,姿态镇定而疏离。 “我并没有觉得厌烦。”谢壑强调道,“今日确实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惠娘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 他想要问她,她对他怎么看?可眼下她这个心境,显然不适合谈及此事。 一向行事果决的谢壑,罕见的犹豫了。 “说罢,我听着呢。”惠娘温声道。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谢壑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你……你看我怎么样?” “挺好的呀。”惠娘显然不解其意,她扭头回道,毫不犹豫。 “那我们成亲吧。”谢壑开门见山道。 “!!!”惠娘心中惊疑不定,她愣愣的看着谢壑,幸亏此时四周昏暗,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她讷讷回道,“我不给人做妾的,此事郎君休要再提。” 话音未落,她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打算落荒而逃,岂料他也站起身来急忙回道:“不是妾,是正妻。” 惠娘的脚步猛然一滞,她低声道:“郎君,你我之间,云泥之别,犹如天堑,如何能做成亲?即便真成了,他日也会遭同僚耻笑的,惠娘从未有过攀龙附凤之心。” “你我之间,何来攀附之说?”谢壑问道,“当初我犹如烂泥一般挣扎在临安与熙州的时候……” “郎君切莫妄自菲薄,你是天上月,不是脚下的烂泥,污泥是晦暗不了天上月的。”惠娘缓声说道,“当年我承夫人一碗热粥得以活命,是不忍心像他人那样背弃郎君的,往日种种俱是报恩罢了,郎君莫要误会了去。如今郎君已经飞黄腾达,我也就放心了。” “我不信,你对我只有报恩的念头,没有一丝丝的情意,若一丝情意也无,你为我做的三元及第糕第一层不可能是苦涩的,人皆言状元之喜之乐,若无一丝情意谁怜状元之苦之涩?”谢壑说道,“我不是一时兴起,亦没有开玩笑。你很好,也值得所有美好,我为你倾心,甘愿将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和你一起分享。” “啪!”的一声,回应谢壑的是重重的关门声,他冷不丁的吃了个闭门羹。 “天色不早了,郎君请回吧。”惠娘在门内说道。 谢壑怔怔的看着紧闭的门扉,呆立片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拒绝了。 惠娘仿佛行走在云雾之间,一点儿真实的感觉都没有,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讲冲击太大了,无论是寻到生父还是谢壑的表白,都让她仿佛在触碰一锅热水一样无从下手。 她需要好好想想,她该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她在半睡不睡间恍若听到一声狗叫,她从短榻上坐起身来。 “汪!”果然是黄豆在外面。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没看到什么可疑之人,做贼一样将黄豆放进来后,她连忙将门关上! 黄豆十分之乖,叫开门后静静的跟在她身后,亦不胡乱叫了,见她坐在短榻上,它也蹲坐在短榻旁,一副求摸摸的模样。 不用想也知道谁把黄豆带来的,惠娘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黄豆颈间的软毛,突然她一个激灵,想起一件事来:宣儿呢? 她当即顾不上什么,牵着黄豆就往楼下跑,谢壑果然就坐在楼梯上,见她一副急匆匆要出门的模样,他一脸愕然道:“很晚了,怎么不睡?” “宣儿呢?”惠娘焦急的问道。 “在雀金楼。”谢壑回道。 “他认床的,乍然换了地方怎么睡得惯。”惠娘担忧的说道。 “没关系,我看他挺乐不思蜀的。”谢壑安抚道。 不得不说,谢宣打小就有长辈缘,家里的长辈没一个不把他当命根子一样疼的,尤其是金长庆知道他是自己女儿唯一的孩子时,更是对他好的了不得。 刚刚谢壑从丰乐楼回了雀金楼一趟,金长庆及他的七个弟子一共八个人都围着他团团转,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直将小人儿哄的咯咯直乐,还没新鲜够,说什么也不跟他回家,完全看不出半点认床怕生的模样来。 惠娘听谢壑这么说,也知道很晚了,再出去有诸多不便,她牵着黄豆觑了他一眼说道:“杵在这里做什么?你若实在不想回家,我开间上房给你,明日还要去翰林院当值,小心熬坏身子。” “嗯,要间离你近的。”他还挑上了。 “那可不多了。”她也没说准不准,径直牵着狗往客房那边走,谢壑比黄豆还乖巧的跟在后面。 “刚刚……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惠娘解释道,“只是郎君的提议太过惊世骇俗,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宣哥儿是宣哥儿,你我是你我,郎君万不能因为怜惜宣哥儿而出此下策,着实不明智的很。” 沉默良久,谢壑方才开口问道:“惠娘,你为什么觉得我提出成亲的建议是因为宣哥儿而不是因为你我?” 惠娘摸了摸黄豆的大狗头,嗫嚅了一下,太不可思议了,自己仍觉得与他不相配的,即便他成亲也是择高门大户之女,温文娴雅的大家闺秀,若她肯对宣儿好,那再好不过了,若她待宣儿冷淡,宣儿不爱宿在宁国府,他也可以宿在丰乐楼,丰乐楼里有一处精致典雅的漱风阁就是特意为宣儿准备的,这一切她都打算好了的。 她所预料的未来日子里有千百般情况,只是没有她与他,她不敢做这种能和他有什么结果的梦,这些年的相伴她已知足,她无数次告戒自己已经很好了,不要贪心太多。 面对谢壑的疑问,她给不出答案,兴许是她内心骄傲又卑微吧。 “我……”惠娘将手里的铁链搅的更紧了,她的声音里有些发干发涩,“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这一切美好的像个梦,轻轻一戳便会碎了,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关系的。”谢壑耐心引导道,“从现在开始考虑,要不要嫁给我?” 门锁咔哒一声,已经打开了。 两个人分别站在不同的门口,只是谁都固执的不肯进去,想最快知晓结果。 “汪!”黄豆看着静立不语的主子们,叫了一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半晌后,惠娘方才道:“咱们回去都好好想想,若你主意不变的话,等天亮了再将这些话跟我讲一遍。” “好。”谢壑应道。 惠娘点点头,牵着黄豆拾步进了门,她今天哭了一场,惊了一场,如今被黄豆守在榻边,她抱着它毛茸茸的大狗头,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一夜好梦。 谢壑住在隔壁辗转反侧,一遍遍的斟酌自己明天要说的话,怎样才能将他的诚意表达出来,让她同意嫁给他,让她意识到嫁给自己比嫁给别的男人好,不仅仅因为自己是谢宣之父,天然就占尽好处。 他花了一整夜的时间,从官途捋到个人小金库,将自己的优劣情势逐一分析,又总觉得不够。 他苦思冥想一夜,毫无睡意。 等鸡一打鸣,他迫不及待起身下榻,掀开房门,见惠娘的房间里十分静谧且昏暗,便知她还没有睡醒,他悻悻的关上房门回到房间,继续等待。 一直到天大白,惠娘在睡梦中打了个喷嚏,将自己惊醒,她捋了捋胳膊上黄白色的狗毛,一脸震惊道:“黄豆,你这只脱毛狗!” 一人一狗在房间里吵起了嘴,丰乐楼里洒扫的小丫头给惠娘端了热水来,惠娘净面漱口后拿丝麻帕子吸干水分,开始匀匀胭脂水粉慢条斯理的上起妆来。 “东家,谢翰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一直在您门口徘徊。”整理屋子的小丫头翠萍疑惑的问道。 惠娘匀胭脂的手指一顿,她放下精美的胭脂盒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惊讶道:“多早晚了?他怎么还在?!” 她也顾不得涂脂抹粉了,提起裙裾迅速朝门口跑去,见谢壑正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她的房门前,她不禁脱口问道:“郎君怎么还不去翰林院?一会儿怕是要误了时辰。” “我有一番话要对你说。”谢壑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袖道。 “什么话?”惠娘眨眼问道。 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都忘了,才过去一夜呢,谢壑心道。 “关于你我二人成亲之事。”谢壑说道,“我想了一夜,终于想通了。” 惠娘的心一提,低声问道:“你想通什么了?” “我还是喜欢你,想跟你成亲。”谢壑郑重其事的说道。 这里是丰乐楼的最高层,视野很好,阳光倾然跃下,占满了整个过道,到处是一片带有暖意的金黄色。 “只有你,再不会有别人了。”谢壑道。 惠娘再次听到依旧觉得震惊,她眨了眨眼,脸上的胭脂还没抹匀,像朝霞从天边一直绘到她的脸上,颜色秾丽而新鲜。 她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大金太阳,恍然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是梦啊。” 他昨夜真的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黄豆现在饿的很,扑腾着大尾巴在谢壑和惠娘之间转圈圈,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显然在找狗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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