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刀疤才回过头来,出神地看着眼前那条已经干枯见底的大河。 回城路上,张鹤将自己从小孩儿口中问得的话一股脑都说给了同伴听。 裴璇玑补充了一二。 两个小孩儿相互印证,说得都差不多。 李挚听完,沉吟许久,方才轻轻地叹了一声。 三人脸上都露出了沉重的表情,这样的事,即便始作俑者不是自己,也足以因为相同的身份让人产生愧疚。 因此回城穿过那群枯瘦失神的流民时,他们小心地移开了视线。 三人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嵇宅。 外出了一天,嵇宅中的侍从们见三人一脸菜色的从外头回来,殷勤地迎了上来,说道:“可要底下人送些水去诸位院中?” 若是今日以前,裴璇玑一身大汗从外头回来,自然要好好地叫水来,泡上一泡。 她朝着侍从笑笑,拒绝道:“不必送水过来了,晚上简单用些粥就好。” 侍从一愣,刚想开口,听得李挚与张鹤也这般说道。 “好,就听诸位贵客的。”侍从局促地笑了笑。 李挚走到屋中,第一件事便是将背上的宝珠放下。 狐狸从箱笼中跳出来,两只前爪使劲伸直,拉长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又猛地甩了甩头。 做完一整套动作,宝珠回头看向李挚,见他仍旧有些低沉。 一路上,宝珠也听到了张鹤与裴璇玑说的话,自觉知晓了李挚闷闷不乐的原因。 她想了想,劝慰道:“你别难过了,其实想想,这些天即使你们不用水,这些水照样在宅子里,你们不用下面人便用了,又到不了外头那些人嘴里,还不如你用。” 从来不愿动用脑子的狐妖,竟然说了这样一番有道理的话,李挚失笑,赞叹道:“宝珠说的有理,是我着相了。” 说完,他也调整了心情,问道:“今日宝珠有何收获?” 宝珠闻言,激动地将她遇见怜心的种种极详实地描述了一番,又挪动柜子,从墙上抠出了怜心写的小本子。 “我是因为接触了这个,被怜心盯上了。”宝珠总结道。 李挚皱着眉,翻动着手中怜心写的酸诗,刚想张嘴,便被宝珠阻止。 “你什么也别跟我说,我答应了那女鬼,就自己去做,要是不行,我就与她斗。”宝珠在房间中蹦蹦跶跶,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她这个样子,李挚从未见过,不由得怔忪道:“即便遇上这样的麻烦事,你也觉得快活吗?” 宝珠回过头来,一步一步靠近李挚,变成了女子模样。 俏生生的宝珠小姐在李挚身旁坐下,开始绘声绘色地跟他说从前在山野中遇见鬼的故事。 有那樵夫丧生狼腹,不知自己身死,在山中苦苦等着妻子前来送饭。 有那与侍从去探亲的小姐,在山中被起了歹心的侍从所害,夜夜啼哭。 而机智聪慧的狐妖小姐,在遇上了这样的事的时候,又是如何化解的。 有时鬼不讲理,她便与他们斗一斗,有时鬼也可怜,宝珠帮他们完成生前的执念,送他们往生。 山中也不仅仅有鬼。 她来了兴致,说着说着,就提起了山岚中吹拂过竹林的风,树叶中在月下凝成的露。 提起在山中长大的狐妖,如何在每个圆月夜,跃上最高的石头,俯视着她静谧无忧的乐土。 她有一位同胞姐妹,与她相依为命,一起长大。 她的姐妹有着火红的皮毛,在日光下璀璨夺目,如同最上乘的红宝石,它是山中最美的狐狸。 宝珠手舞足蹈地说着,不经意间看到了李挚的表情。 他嘴上笑着,可眼中仿佛在哭,哀伤与愧疚源源不断地从他眼神中涌出。 宝珠一惊,连忙收声,她小心靠近李挚,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轻轻道:“这是怎么了?” 李挚许久没有回答,他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久到宝珠急得要命时,他才颤声道:“宝珠在山中与鬼斗智,一定很快活吧。” 宝珠点头:“自然。” 李挚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那这次,你可一定要斗过怜心啊。” 宝珠骄傲地扬起了头,大声道:“你且瞧着吧。”
第35章 宝珠的第二世,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与李挚在仙渡府中分开,又被葛夫人骗走,使得李挚赶来葛家堡救她,然后糊里糊涂的,他们来到了江北府,宝珠留在了李挚身旁,而李挚成了天师。 不仅是她与李挚的经历不一样了。 与李挚谈过女鬼怜心的事后,到了夜深人静时,宝珠趁着夜色,爬上了嵇宅的屋顶。 迎着江北府深夜炽热的风,宝珠蹲坐在高处,思索着怜心的事,她脑中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了许多破局的解法。 这样的她又与上一世不同了。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摸爬滚打,遇见事时,原本只凭本能,蒙头乱来一气的宝珠,竟然在解决问题前开始思考布局。 这应当是好事吧。 宝珠深沉地看着身下沉睡的嵇宅,幽幽叹了口气。 叹完这口气,宝珠站了起来,朝着嵇宅中某一处前进。 她从怜心的幻境中见到的场景模糊不清,后半部分应当发生在嵇宅,而自己在与李挚居住的小院中找到了怜心手稿,确定了她活着时住在嵇宅中的哪个院子。 怜心死了,嵇宅中也没有其他的主人,可侍从们还在,宝珠与李挚的小院,就是由几位侍从一块儿伺候的。 傍晚的时候,常给他们小院送水送饭的侍从照常将东西从大厨房送了过来,走时身上不知不觉地沾染上了一丝狐狸的味道。 此时的宝珠顺着她留下的气味,悄悄摸索到了嵇宅大门旁的倒座房。 这里修了一整排的屋子,一个连着一个,密密麻麻的。 嵇宅中侍从们都住在这儿。 宝珠直起身子,抬头看了看嵇宅远处,与这里遥遥相对的另一边,那里应该住着嵇宅中的侍女们。 说起来,怜心是嵇仁的内眷,在嵇宅中应当由侍女们伺候的更多吧。 可因为李挚是男子,又拒绝侍女贴身伺候,宝珠并没有在宅子中见过几位侍女。 想了想,宝珠决心先从侍从入手,若是没有线索,再去探一探侍女们。 江北府幽静精致的嵇宅中,一只狐狸轻巧的从屋顶上滑落下来,她小心翼翼地伸着头,一间一间探查着这些侍从们的屋子。 四个侍从住一间,除却在门头值夜的,这里就是嵇宅中全部的侍从了。 狐狸的味道停在了最左边的那间屋子里。 宝珠沿着墙根摸索了过去,靠在门上,听着屋子鼾声如雷,眼珠滴溜溜地转着。 她得稳妥一些,异人寺总司的外宅,怎样仔细也不为过,万万不可留下什么小尾巴。 宝珠歪着头想了想,伸出前爪,在侍从们纸糊的窗户上戳了一个洞。 狐妖深吸了一口气,顺着这洞,将妖力轻轻地往房中呼去。 屋里的鼾声渐渐小了,宝珠又等了一会儿,里头变得一片寂静。 好了。 她小心地钻进了屋中。 甫一踏入屋里,宝珠眼睛一扫,见大通铺上有几条汉子横七竖八地昏睡着,她刚想走上前去瞧瞧,没曾想才迈了一步,突然一股子酸气冲天的臭袜子味,刚劲有力地冲进了宝珠灵敏的鼻子里,将她轰出了门去。 宝珠被熏得眼泪汪汪,心有余悸地靠在门口。 这些都是什么怪物,臭袜子精吗,为何同为男人,李挚身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味道。 原来这世上的凡人里,不是只有天师才能布下法阵。 宝珠无法,站在屋外,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直到肚子被撑得浑圆凸起,再也吸不下了,方才捂着口鼻又进了屋里。 她嫌弃地在屋里踮起脚尖走了两圈。 这屋子空空如也,只放了一些不如扔掉的臭衣裳。 还有这四个侍从,宝珠觉得他们长得都差不多,她的狐狸味到了这时候已经分不清了。 “都唤起来算了。” 宝珠想叹气,又怕吸进肚子里的空气出去太多。 “都起来呀。” 狐妖捏着嗓子,唱戏般呼唤着。 屋里沉睡着的四个汉子眼睛还闭着,却一同坐直了身子。 他们在大通铺上扭了扭,将身子和脸一块儿转向了宝珠。 “狐仙请问话。”四个汉子闭着眼异口同声道。 “我问你们,谁认识怜心?” “请狐仙知道,我认识怜心。”他们又一起说道。 宝珠乐了,看来这次她的运气极好。 “怜心此人,你们觉得如何?她在嵇宅中与谁最为要好?”狐仙发问道。 “怜心年幼,小心谨慎,在嵇宅中不与任何人交好。” “怜心与外头男子通奸,将大人送给她的珠宝首饰都偷偷卖了去养那姘头。” “停停停。”狐仙连忙打断后头说话这侍从,“怜心养姘头?你怎么知道的?你们都知道吗?” 其余三位都摇头,只有开口说话那一位点头。 “你们走吧。”宝珠挥挥手。 摇头的三位侍从瞬间软了下来,轰然倒在床上。 “你说的那个姘头是谁?为什么就你知道,旁人都不知道。”宝珠问最后留下来的那一位侍从。 侍从闭着眼,眼皮子下头的眼珠子直转,牙齿也咔咔发着抖,整个人如同中了邪般哆嗦了起来。 “哎哟,怎么就要醒来啊。”宝珠不得已,凑上前去,往他脸上吐了长长一口气。 被狐仙的妖气笼罩,这侍从平静了一下,大着舌头道:“回狐仙的话,这些事是我偷看到的,那日我吃了酒,在屋子里睡死了,后院突然让屋子里的人去办事,屋子里其他三个人都去了,只有我没去。 那时天冷,他们走了没关门,没一会儿把我给冻醒了,我起来一看,没人在屋里,就出去找,结果远远在角门那儿,看到他们抬着一个大口袋,丢上了骡车。 我一下酒醒了,觉得不对劲,就躲在了角落中,听到他们跟后院的婆子说话,婆子说这是大人最喜爱的怜心,跟人私通,拿了大人赠她的首饰换钱送给姘头,被逐出府了。” 宝珠听了,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你见到怜心被装进口袋里了吗?她那时还活着吗?” “没亲眼见到,但那口袋里头的东西不时还动弹。” 也就是说,若口袋中装得真是怜心,她被逐出府时还活着,恐怕嵇仁当时没有下杀手。 宝珠皱了皱鼻子,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到:“当时去后院的那几个侍从,现在都还在这里吗?” “不在了,他们陆陆续续地被放了出去。” 这是当真发生了丑闻啊,宝珠叹了一口气,叹得随意了些,将肚子里头最后那点气都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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