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上,温度不断降低。笙歌已经隐隐有了入冬的迹象,风卷积着落叶在空中四处飞扬。 入冬后,笙歌便鲜有暖阳,成日里笼罩着阴沉,所以,孟祈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不到一年便被陛下召回都城,孟祈的速度令朝中人咋舌。 城楼之上,两人并肩而立,同时看着孟祈归来。 “三弟,孟祈官复原职,你必是欣喜如狂吧?” 褚临答话:“太子哥哥,孟祈作为广闻司中流砥柱,他回来,父皇圣心大悦,咱们也应当同父皇一道欢喜不是。” “你!”太子平日最厌恶他这般巧舌如簧,与其唇枪舌战,鲜有赢时。 他怒而离开,褚临仍旧笑盈盈看着城楼之下,静候孟祈骑马归来。 “主子,咱们这一次,得拼尽全力了。”孟梁盯着前方,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士兵。 孟祈抬头,看见了站在城楼之上的褚临,他俯视着自己,也俯视着一切。 孟祈朝其点头示意,褚临却一下消失不见。 穿过城门,孟祈便见自己的师弟云方带着几十个狼卫站在门口迎接自己。 见师兄回来,云方雀跃不已。 师父被抓进了牢中,师兄也被贬去边城。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广闻司,弄得好不狼狈。 现下师父从牢中释出,师兄也洗清冤屈。他终于不用强撑,反正天塌下来有他们二人顶着。 “师兄——”云方像个小孩子一般朝孟祈奔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几欲落泪。 “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你跟师父都不在,我差点儿没死了。” 大街上,两个大男子搂抱,像个什么样子。 孟祈有些嫌弃地推开云方,声音冷冽,“看出来了,胡子都没时间刮。” 云方听罢这话,哭笑不得。 他的师兄是怎么用这样一张冷脸说出这么不好笑的笑话的。 云方收了情绪,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狼卫将东西拿上来。 孟祈其实早已发觉,那人手中捧着他再熟悉不过之物。 云方从那狼卫手中接过,单膝跪地低头,再双手呈上。 “属下恭迎副使归来!” 其余几个狼卫也跟着跪下,高声齐喊。 孟祈伸出右手,拿过这副使令牌,重新系在了腰间。 然后一跃上马,扬起马鞭,威严的一声令下,“回永奚街!” 狼卫们便尽数跟着其策马而回。 御赐的广闻司牌匾底下站着一个人,他身材消瘦,同从前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 见骑马奔驰于最前头的孟祈,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孟祈单手撑在马鞍上飞身下马,站到张继面前,见他模样,郑重其事言道:“师父,孟祈回来了!” 张继用力拍了两下孟祈的胳膊,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揽着爱徒往里进。 这师徒二人重见之景,一刻不落地尽数落到了街对面一人的眼中。 他是广闻司最普通的狼卫,只能站在司府外围,张继孟祈他们议事之地,更是想都别想进。 他寻了个借口,离开岗位,偷偷换下衣服溜去了城中另一处地方。 在笙歌城里,有一处很不起眼的小宅子,他偷偷摸摸敲门,同里面对了暗号,这才被允入内。 他被一人领到着左拐右绕引到了一个水榭前的小屋里,然却与几人迎面撞上,对方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未做多言。 这狼卫被带进屋中坐下,对方问他:“今日孟祈回来,可有任何不对。” 这狼卫摇摇头。 “那你还打探到什么?” “我听说,那些机密并未被毁,而是被送进了广闻司地下密库。” 对方依旧毫无波澜,继续追问:“还有呢?” 那狼卫摇摇头,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好,你先回去。” 对面那人站起,那狼卫谨小慎微地问说:“您答应我的……” “隔日会送到你家中。” 这狼卫兴奋地搓搓手道了一句多谢,然后便要开门而出。 岂料这时,他却突感腹中一阵绞痛,顺着门板慢慢滑到地上。 放下他喝的茶水里,被下了毒! 与他接头那人就这般冷眼看着,直到地上这人彻底咽气,这才步履匆匆去了别处。 他去的,是这院内最深处的院子。 他拿着令牌一路畅通无阻,走进院子后,方才杀人都还镇定自若的他却突然紧张起来,长呼了几口气,这才敲响了紧闭着的屋门。 “进!” 他进去,几位贵人就坐在桌案边,其中一人正站着,手中拿着一个青瓷瓶,听到声响,也回头看他。 坐着的三位,是方才那位狼卫撞见的几人。 当今皇后许瑾、与其弟弟许肃,以及太子太傅金盛,还有正站着的——太子殿下褚季。 这人将方才从狼卫口中所知之事尽数告知于这几位,便退了下去。 太子见他舅舅的手下一出去,便急得在屋内直转圈。 “母后,该怎么办,孟祈没死,那些证据也没有被毁,要是被父皇知道,咱们便都完蛋了。” 皇后抬眼,见太子这般浮躁的样子。想起当初他信誓旦旦告诉自己说孟祈已死,而今孟祈‘死而复生’,带来了数不尽的祸患,令己方手忙脚乱。 她这个儿子,从小做事便得过且过毫不仔细! 她站起来扇了其一巴掌,因太过用力,平日里精心养护的指甲也在同时折断。 褚季捂着自己的右脸颊,不可思议望向母亲,脸上还有一道血痕。 二十七八岁的人还被这般打,他不满地喊道:“如果不是舅父当初贪了那笔银子,而后又堵不上缺口,咱们会变得如此焦头烂额吗?” “你舅父还不是为了你!” “我不需要他这般为我!” 太子夺门而出,留下自己的母后兀自生着闷气。 许国舅在一旁劝说给自家姐姐顺气,他这些时日,也是一日未能安宁。 前些日子皇帝病重,太子掌权,他还以为一切尽稳,谁料这皇帝竟然又突然奇迹般好了起来,并且还接连叫张继和孟祈这两个棘手之人回了广闻司。 广闻司!许国舅想起这个地方就恨得牙痒痒。 他看向坐旁边一言不发的太傅,问他:“太傅,您看此局,可有解法?” 太傅那眉间的川字纹似被刀刻一般深,他说出一计:“而今这一事,只有赌了。赌陛下,是否会顾及皇家颜面。” 国舅爷贪腐如此巨额军费挪作他用,若是此事为天下所知,必定影响皇室之稳定。 要赌,便是赌帝王之心,是要狠心彻查,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密谈着下一步行动,殊不知自己的心思早被猜中。 广闻司内,孟祈坐在张继对面,听张继说着笙歌这些时日的消息。 方才那偷偷去禀报消息的狼卫,其实早已被发现,张继故意将计就计,放出消息,要他去禀报。 “你猜下一步,他们会如何做?” 孟祈冷笑一声,语带讽刺:“不是看他们如何做,而是要看陛下如何想。” 孟祈深知,陛下虽然叫他们查清升云案,不过背后牵扯之人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发妻。 他若想,便可将这几人下入牢狱,若不想,也可拉一人前来顶罪,至于这顶罪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张继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个徒儿,从前觉得太过聪明,省了自己许多事,而今又担心他太过聪明,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广闻司所做的,就是替圣上办事。无论皇帝是谁,他们认的,只有那方才明台殿的玉玺。 咚咚咚——几声门响。 他们听到云方在外面说陛下召他们入宫。 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还未能说几句话,便被召进了灵裕殿。 灵裕殿的宫人在见到张继和孟祈的那一瞬便自觉退了下去,宫内只留下了资历最老的余公公伴在嘉和帝左右。 孟祈进去,站在师父右后方,同嘉和帝行跪礼。 “行了,两位爱卿不必多礼,余松,赐座!” 嘉和帝桌案前摆着占满整张桌子的宣纸,他提笔绘就,几个大字就这般洋洋洒洒写于其上。 嘉和帝善书,若能得嘉和帝题字,那便是足以炫耀几辈的荣耀。 “定国之本,忠义之臣。” 嘉和帝将这八个字念了出来,然后笑着对张继说:“张继,这幅字便赠予你罢。” 张继才坐上,又跪地叩谢圣恩。 这幅字被余公公麻利收了下去送去广闻司,嘉和帝这才说起了今日召孟祈师徒二人为何。 “辛苦你师徒二人为升云案劳碌奔波,这案一日不破,便让朕心久久难安。”他收起自己的狼毫,问张继:“而今,一切可都清楚了。” 张继回:“陛下,所有的人证物证,事情的经过,皆已查明。” 嘉和帝戴着玉扳指的左手拍了三下桌,由于常年身处高位,只轻飘飘的几个动作,便叫人感到极致的压迫。 “那好,明日,由孟祈亲自护送,将所有证据送入宫中,这一次,我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嘉和帝的病重,是演的一场戏。 他知道,皇后在他身边日日陪侍,却巴不得自己早死;太子代理监国,却希望尽快坐上那龙椅。 嘉和帝眸子越发晦暗,他对着身边的余公公说:“去!诏太子入灵裕殿!”
第45章 东窗事发 “宣,太子入宫觐见——”宫人的声音传得老远。 尚在东宫之内的太子听到父皇传召的消息,踉跄两下扶着旁边的柱子才堪堪站稳。 “余公公,父皇可有说些什么?”太子紧张不已,竟是慌不择路问起了自己父皇的心腹。 余公公一如往常,笑眯眯对着太子说:“殿下,您且跟着老奴进宫便是。” 玉华宫内,皇后突闻陛下在见过张继后便传召太子,将手中握着的佛珠生生扯断,珠子落满一地,如同皇后已经分崩离析的思绪。 她赶忙同身边的近侍说:“快!去告诉阿弟,东窗事发!” 宫女带着皇后娘娘的令,就要出宫而去。 谁料步子才将迈出宫门,便被门口禁军持长枪拦下,“陛下有令,玉华宫之人不得随意进出!” 她灰扑扑回了宫内,同主子禀告。 皇后跌坐在椅子上,一头盘得精致的长发已然开始散乱。 她十六岁便嫁给了嘉和帝,纵然这么多年,年少夫妻已然离心,但她仍不愿相信,嘉和帝会因此事而对太子、对他们许家,痛下狠手。 “不会的,应当只是唤阿季去说说话,不会的,不会的……” 她一直重复着不会的,也不知是当真相信,还是只是麻痹自己。 灵裕殿内,因父皇急诏赶到宫中的太子正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腰背拱起,丝毫不敢看父皇那锐利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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