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这不算代价。” 时夜缓缓开口:“那就等,等到了她身死那日,用你的命魂和气运,换她回来。” 沈晚殁于弘定四年严冬,除夕的前一天,如今是弘定六年春。 萧越看向天际洒进殿内的天光,说:“好,那便再等一等。” 等到严冬时,他就换她回到这人世间。 到那时再过两月余,春天便该到了。 严冬太冷了,她该在春光里,明眸善睐,笑生两靥。 第155章 我一直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时夜被押下去时,目光依旧静静地看着龙椅旁的江凝,但江凝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时夜毕竟会蛊,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他被锁了手脚关在一处大殿内。 严冬到来之前,大殿内人迹罕至,冷冷清清,和从前他在观星台内时别无二致。 在他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时,已从起初的抬头等待变得波澜不惊。 这几月除了宫人与萧越,再没人来过。 季节轮转,从春光缱绻到大雪覆深宫,再如何漫长的时间也总有消磨殆尽的那一天。 又是一年红梅怒放时,弘定六年新年悄然临近。 离除夕只有两天,萧越去见时夜,二人秉烛对弈。棋盘上黑白分明,两人的身形也一黑一白,被暗沉的烛火投在窗棂上。 “听宫人说,你今日一定要见我。”萧越缓缓道。 “我想见谁,陛下应该很清楚。” 萧越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我不是和她没提过,只是她对你从来只有两字,不见。” 时夜落下一子,沉吟良久,“也罢。” “我死后,她会坐上那个位置。即便是以给先皇收尸的名头也好,她总会来这里的,你会见到她。” 时夜眸中落寞一闪而过,而后他道:“不如就今夜吧。” 萧越的指尖颤了颤,手中的白色棋子滚落在棋盘上。 “不是说要等到她身死魂消那日么?”萧越顿了顿,眸中情绪深了几分,“是明日。” 到了明日,她就离开整整两年了。 “无妨,今日已入夜,无甚分别。” 时夜起身,取出一方刻了许多符文的玉质圆盘。 圆盘上除了符文外,是一圈又一圈的沟壑纹路,圆盘正中心时,沿着一根同样刻着符文的银针。 时夜将他放在萧越面前。 烛火下,时夜的脸显得苍白至极,他对萧越道:“按下去,以你的血为引。” 萧越伸出手,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有几道重叠的伤痕。 这里伤过三回,有多痛他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月湖畔沈晚眼中满是心疼,指尖轻点在他手心时,那一瞬间的心乱如麻与雀跃。 萧越将手搭在银针上,毫不犹豫地按下。掌心被刺破,鲜血顺着针流下,滴落在圆盘上。 鲜血甫一滴落到沟壑中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疯狂地向前流窜着,一圈又一圈,如同古老的献祭仪式。 萧越感觉心脏仿佛被人猛然捏在手中揉碎了一般,他身形晃了晃,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起来。 不过片刻,魂盘被血染成漂亮的血玉,但那银针还在不停歇地从萧越的掌心吸食鲜血。 时夜的目光看向门口,夜色已深,唯有雪在下落。 片刻后,他敛了眸子,抽出袖中剑。 剑刃划过他的双眸,鲜血随着萧越的血一同汇入到魂盘上。 江凝进入殿内时,烛火已被方才突然掀起的风吹灭了大半。 暗沉的光线下,她看见萧越坐在一方太师椅上。 他脊背挺拔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搭在一旁案几上放着的血玉上,双眼紧闭着,安静地仿佛只是睡着了。 但不同寻常的血腥气让江凝隐隐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从萧越身上移到一旁的白色身形上。 “陛下死了。”江凝声音有些惘然,“那阿晚呢?” 曾经她熟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都离开了。 她看到在她出声的那一刻,时夜的背影僵了僵,却微微摇了摇头。 “他没死。至于沈晚,她的魂魄要重新凝聚回到这世上暂且还需要些时日,不会如此之快的。” “需要多少时日?” “以三为数,三天,三月,三年,都不无可能。” 江凝眼睫颤了颤,看向一旁的萧越,如今这也算两全了。只是片刻后,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微妙的异样。 “可你当日在殿中说的是,他一定会死。” “保住了一命,只是若再醒来,不会记得往事了。” “保住了一命?”江凝反问道,“如何保?” 她迈动着步子上前,语调渐渐快起来,“今日陛下遣人来说,你一定要见我,方才你用了什么法子保…” 话音未落,江凝看到被她扯动着转身的时夜时,剩下的话滞在了喉间。 站在她面前的时夜,双眸紧阖着,两行血泪淌过他苍白的面颊。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妡妡。” 时夜伸出手,却未能触碰到江凝的脸,他的指尖在空中摸索了一会儿,才勉强抓住了江凝的一缕青丝。 “不,我如今该唤你陛下了。”时夜道,“他虽没死,但气运散尽,做不得君主了。” 时夜嘴角扯开一抹浅淡的笑,他说:“难怪师尊从前总说我笨,在方才我才悟透陛下和萧越的星象何解——凤不一定为后,也可以为帝。” 江凝静静注视着时夜,良久才移开目光。她忽然明白了那日殿中为何时夜的目光总是要落在她身上。 “为何一定是眼睛?”江凝问道。 时夜的双眸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就像天山下最澄澈的雪水浸过的琉璃一般。 “因为我的眼睛可通天象,和那吸血的魂盘能够共鸣。若不用这双眼祭它,它会将人吸成人干的。” “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当初你又为何一定要驱散了沈晚的魂魄?!”江凝紧紧皱着眉质问道,“到了如今,你还不愿告诉我吗?’” 时夜下意识睁开眼向夜空看去,但剧痛传来,眼前只是一片空茫,睁眼的动作让更多的血从他眼中流出。 他滞了滞,轻轻摇头。 “若我说,她若不先散了魂,就无法……呃…”时夜口中忽然涌出一大口鲜血,仿佛遭受到了什么巨大的痛楚一般,蓦地跪倒在地,“无法…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时夜伸出手,企图抓住江凝的一片衣角。 “我从前不与你说,是因为不可说不能说,如今我没了这双眼,已与常人无异,所以算不得泄露天机,我总算能够告诉你了。” “妡妡,我一直…都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第156章 正文完 樾国,东都。 此地为前朝旧都,东芜的京城。 弘定二年,东芜国灭;弘定三年,旧都被废弃。 如今已经是弘定九年春。 曾经的皇城从颓败到焕然一新,俨然已变作旧都最灯火璀璨的赏乐游玩之地。连城内河流都因为洪水肆虐过一回改了走势。 沧海桑田,世事瞬移。 林立的歌坊酒肆中,江水穿行而过。 葳蕤灯火倒映在江面上,晕开一片金色,愈加显得江畔不绝于耳的丝竹琵琶迷醉至极。 一叶小舟静静淌过一座月牙桥的下方,既无人撑船,就连舟上唯一的人都睡着了一般。 桥上的小娘子们借着璨璨灯火打量着那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十分悠闲地阖目躺在舟头那人。 “那是谁家公子?谁家郎君了?”有好奇地小娘子摇着小扇,倚在桥上栏杆处看着桥下飘过的小舟。 “他,难道你不知道?他是这附近有名的鳏夫。”一名妆容艳丽至极的小娘子大声回道。 “鳏夫?如何就成鳏夫了?” “他呀,颈子上挂了一牌子,上面写着‘吾妻绵绵’,可我看他来了三年了,哪里有什么妻?” 舟上的人被月桥上毫不避讳的谈话声吵醒,他睁开眼,抗议道:“季掌柜怎么又说我是鳏夫?我有妻。” “你有妻,怎么让你等三年都不来?你莫不是做梦,盼着神仙下凡来给你做妻?” 萧越笑了笑,不置可否,翻了个侧身躺在舟上,伸出手拨碎江面的金色光晕。 良久,他低头将脖颈上坠着的木牌举高了打量着。 他记得他在南樾皇宫刚醒来时,什么都忘记了,唯独记得他成过亲,娘子温柔又可爱,还有些爱哭。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模样,名唤什么。 后来他发现,他的桌案上写了许多名字,一曰沈晚,二曰绵绵。 所以他知道,那肯定是她的娘子,沈晚是她的名,绵绵是她的小字,否则他又怎么会提笔一遍又一遍地写呢。 再后来,陛下召见了他,那时他才发现,陛下竟是个女子。立在她旁边的人,没了双眼一脸病容,但却知道很多事。 他说,他第一次和那个唤作沈晚的人相见就是在此地。从前这里是一座公主殿,后来被烧成灰烬,现在是一湾江水流过。 那人还说,要想再见到她就要回到这里,回到他们初相识的地方。 尽管三年来,他从来没等到过她,经常看见他的人将他称作鳏夫,但他还是有些不服的。 他有娘子,不是鳏夫。 这些时日,他习惯了躺在小舟上在这江面上漂泊。有时下了雨也不动,任由雨滴疏疏落下。 今日也不例外,初现落雨时,月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步履都开始匆匆起来。 雨落在江面的声音霎是好听,萧越阖目躺着,一边听着雨打江面。 半晌,小舟一阵动荡,萧越以为像往常一样是船头撞在了岸边。每到这个时候,他就该寻一处地方歇息了。 但在他睁眼的那一刹那,腰上处忽然一重。 他睁开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澄澈至极的眸子。 有一少女身穿一袭桃红襦裙,青丝绾成双螺髻,正坐在他身上。 她见到他,那本就清亮亮的眸子旋即就弯成月牙儿,然后他被她扑了个满怀。 “阿越,我来接你回家了。” 萧越满怀温香软玉,第一反应却是想推开,正当他想要说‘我有娘子’时,忽然又反应过来。 面前的女子,他刚才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心跳得快要破开胸腔一般,他忍不住想要抱她。 难不成,这就是他娘子? 那他运气未免也太好了。 “你叫,沈晚?” “是,我叫沈晚,小名唤作绵绵。” 萧越感觉脑内犹如有小烟花炸开一般,他压抑不住上扬的唇角,一边不舍得移开目光一边道: “你…真好看。” 原来他娘子,真是神仙下凡来的。 沈晚魂魄消散的那一刻意识便处在一片漆黑中,她记起了原身死的那一日,天道与她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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