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在薛府遭到刑讯,为自毁指纹烧伤了双手,经过郎中细心调养,已经是好了许多了,但指尖还留着淡淡的疤,硌在她的掌心里,分外明显些。 她轻轻摩挲了一下,心里忽地有些酸。 脸上却只笑笑:“怎么,从前还说要陪本王来逛花楼来着,真到了门前,却怕成这样?原来是夸海口。” 那是当初,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回到春风楼见烟罗,请他进宫相助,在圣上面前瞒天过海。回府后,却被江寒衣瞧了出来,问她,主上昨夜去花楼了吗? 她笑问,你难道还想管本王吗?他却神色认真道,自然。 当时她还心想,没看出来,这小东西胆子倒大。 后来才听明白,原来他只是担心春风楼人多眼杂,会有危险,想要她带影卫同去防身。一面懊恼自己伤势未愈,无法护卫她,一面又怕她不肯听,恳切地急于向她保证,无论她选谁同去,影卫都只会安静地做一个影子,绝不会打扰她……寻欢作乐。 最后这四个字,她依稀记得,他是没能说出口。只支支吾吾,将自己憋得满面通红。 那时她与他尚不熟悉,只觉得好笑,这小影卫竟如此有意思。 如今回想起来,心头却止不住地有些暖。 “本王还当你说话算话,一直等着你陪我来,”她弯了弯眼尾,“在你养伤的日子里,我可一次也没来过。” 江寒衣怔了怔,颊边浮起几分薄红,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便道:“罢了,你要是真的害怕,就留在马车里等我,我也不会去得太久。” 下一刻,这人便倏然起身。手也不往回抽了,反倒向前送了送,交进她掌心里,任由她握着,目光真挚。 “我不怕,主上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姜长宁多望了他两眼。 明明就在说谎。好人家的男子来花楼,哪里有不怕的,方才还紧张得满手是汗呢。若是寻常夫道人家,想不开些的,大约宁可吊死在这道门前。 他是影卫没错,但终究也只是一个少年。 也是难为他。 这样想着,话音就越发放得柔和,轻轻牵起他,掌心温暖,覆在他手背上:“放心,有我在。” 齐王府的车驾,在春风楼是无人不识的。 先前门帘垂着,旁人只不敢贸然上前搅扰。一见她下车,早已在门前候了多时的小倌们,便一拥而上,笑语晏晏。 这个道:“有日子没瞧见齐王殿下了,也不知殿下想我们了没有。” 那个嗔:“指不定是在旁的哪家花楼里,瞧上新人了,我们这几张见惯了的脸,早就不稀罕了。” 你一句我一句间,姜长宁只觉掌心那人的手,越发的僵硬,还有些凉。 刚想出言叫停,却听一把慵懒声音,遥遥传过来:“做什么,这样没眼力。没瞧见齐王殿下今日是带了人过来的么,人家年纪还轻,没的让你们吓着了。” 一抬头,是烟罗。 不同于上一回,让人将她迎进楼内,自己迟迟才露面,今天他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门边,一头雪发,在傍晚的流霞下很是惹眼。 显然是存了心在等她。 “人家是清清白白的男儿家,与我们这些人自是不同的,你们可别来这一套,”他望着姜长宁,似笑非笑,“万一吓坏了,殿下可要心疼。” 那些小倌们便福身行个礼,掩唇相互望望,嬉笑着走开了。 只余他站在阶上,淡淡一挑眉:“殿下不进来吗?” …… 二人随着他进去坐定。 仍是上次的房间,清雅且舒适,与花楼靡艳的气息显得格格不入。姜长宁有些疑心,此处便是她每每来时,休息谈话的所在,平时并不作他用。 越冬仍旧苦着脸,被一众小倌声声温柔唤着姐姐,拉了去戏弄。 面前烟罗素手斟了新茶,推到他们面前,抬眸将江寒衣轻轻瞥了一眼,唇边带笑:“殿下未免也太见外了。来我的地方,竟还带了一位佳人在侧,倒显得我春风楼招待不周了。要传出去,我这主事的岂不颜面扫地。” 姜长宁想要开口,他却竖起一根春葱般的食指,摇了一摇,硬生生阻住了她,只望着她身边的人。 “小公子,头一回来这等地方,想是待不惯吧?” “没有,”江寒衣牵了牵唇角,“这里……很好。” “说实话我也不会吃了你,”对面打量他一眼,挑眉笑笑,“脸色都白成这样了,还硬撑呢,叫人瞧着怪可怜见儿的。我要是女子,我便不忍心。” 他抱着臂叹了一口气,目光在江寒衣脸上逡巡几番。 “我岁数长你许多,这些年在花楼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这女子呀,总是待你有心时,花好稻好,待得哪一日觉出你无趣了,于她无用了,便抽身而去,凉薄如此,比梁下做窝的雀儿还不如。” 他忽地倾身过来,在江寒衣肩上轻轻一戳,呵气如兰。 “欸,她究竟怎么哄的你,值得你对她死心塌地的?这样漂亮的小公子,若哪一日被她骗了,可别怪我没说在前头。” 说着,还要睨姜长宁:“齐王殿下可是我们春风楼的头一号恩客,不知多少人,都指着她过活呢。” 江寒衣让他说得,脸上白了又白,垂着眼,目光无措闪烁。 姜长宁已经预备要替他解围了。 却忽而听他轻声道:“主上不是这样的人。” “你怎么就能肯定?” “无论世间的女子如何,我家主上,与她们都不一样。” 姜长宁眸中动了一动。 “别理他。”她轻轻拉过江寒衣的手,从桌上果盘里拣了只春柑,慢条斯理地剥了,递进他手里。 随后才无奈望一眼对面:“你就别吓唬他了。” 方才还说不让手底下的小倌招惹他,结果就数他这一张嘴最不消停。 江寒衣接过剥好的,水润润的柑子,既不好意思吃,也没从方才几句话中醒过神来,只捧在手里,不知所措。 烟罗瞧着他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玩笑几句而已,看把殿下心疼得。罢了罢了,若是再逗下去,怕是当真要同我发急。” 他道:“也不能十分怪我吧。上回在陛下跟前,我可是冒了掉脑袋的风险,扯谎说,你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人。都在我的账簿上挂了名了,还不许我瞧一眼吗,当真小气得很。” 他笑望着江寒衣,装模作样叹气。 “谁曾想,是这样老实的孩子。往后可不许再说,是我教养出来的了,没的败了我春风楼的名声,我可经不起旁人笑的。” 江寒衣听不明白,悄悄觑一眼姜长宁,很小声:“主上,什么挂名?” 姜长宁略显心虚地咳了一声:“往后有空再说吧。” 说罢,轻轻瞪了对面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哪有好人家的男子,在花楼记名的,便是假名也不行。当初不过权宜之计罢了,怎么就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烟罗瞧着他们的模样,便更忍俊不禁。 “你家这小影卫,倒还挺有意思的,”他自己拈了一枚蜜饯,懒懒倚在椅背上吃,“殿下来我楼中,还特意带着影卫在侧,看来是怕我这里有人要取你性命了。” 姜长宁知道他是玩笑,却觉出身边的人,浑身蓦地一下绷紧了,透出警惕气息来。只能扭头向他眨了眨眼,示意无事。 “你少说笑两句吧,”她道,“有些人可不经吓唬。” 对面却笑得有些戏谑。 “这可不是我胡说。我怎么听闻,那一夜,晋阳侯府疑心的是我春风楼啊。” 于是姜长宁的神色,也终于变得端正了些。 此话倒是不假。 那一日,晋阳侯府操办喜事,依着京城中的风气,也是为了彰显她作为朋友的心意,便由她出面,请了春风楼的一众小倌,前往助兴。 正逢天雨,一行男子深夜赶路,也多有不便,侯府待人周到,便请他们悉数留下,在北院借宿一夜。 当夜,姜长宁遇刺,人尽皆知。 季明礼不敢怠慢,亲自领着家丁搜查了一整夜,最终只查到,刺客应当是由北院向外逃去,此外便再没有寻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此事姜长宁亦一早知道。 京中各宅府邸,布局大同小异,北门皆是下人通行往来之地,戒备既松,人员亦杂,刺客若由此处逃出,当属合情合理。 但是,考虑到当时夜深,各门皆已落锁,若要在惊起众人之前逃脱,恐怕当有内应。 那余下的问题便是,内应是谁。 当日北院之中,只有三类人。 一是晋阳侯府的下人,常年居住在此。只是,他们皆是府中用久了的熟面孔,若说提前数年,便筹谋布局,单等着不知哪一日,姜长宁做客府中,未免代价太大,而胜算又太小。 二是齐王府的下人,因为她这位殿下临时留宿,而被一并安顿下来。但若要指认她自己的仆役,设计谋害于她,季明礼万万没有这样的胆量。 于是剩下的,便只有春风楼的小倌了。 不知根底的外人,三教九流之辈,重利而轻义,听起来,仿佛再合适不过。 侯府的管家甚至曾当着她的面猜测道,那刺客究竟有没有跑出去,尚且有两说。或是就在这群小倌之中,也未可知。 但是,姜长宁并不相信。 “你和你手底下的人,皆是本王请去的。若是刺客出在其中,岂不是在打本王的脸吗。本王也没有这样识人不清吧。” 烟罗斜斜挑着眼角望她:“殿下就这样轻信我?” “并非轻信,横竖本王在自己的府中,被人下手的次数难道少过吗?”她自嘲地笑笑,“何须疑心你。” 对面一时间不说话。 倒是身旁的江寒衣,突然接话:“的确不会是春风楼的人。” 烟罗看他:“你怎么确定?” “那夜射入房中的,共三支箭,我都看过。箭头铸造的工艺精巧,恐怕不是寻常匠人所作,而是官造。” “你的眼力这样好?” “这些从入影卫所开始便要学,我不会看错。此外,寻常人未经常年训练,要拉弓射箭已是极为困难,想要在深夜里隔窗射中,便更是难如登天。还不如随手可得的一刀一棍,用起来更容易些。何况,春风楼皆是男子,怕是连张弓的力气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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