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衣忽地从眼尾瞥了她一眼,又黑又密的睫毛底下,一片薄薄的红。 “主上娶谁做正夫,不是下人应该知道的事,也不必同我说的。若真的是季公子,我,我……” 他飞快扭过头去,面向着车厢壁。 “我出府也可以的。” 哟,还动真格的? 姜长宁在他身后皱了皱鼻子。 分明就没有那样不在意,偏装什么大度,一点也不像。 她轻轻伸手戳他:“真的?真想走?” 这人不理她,摆出一副坚定面壁的模样,只肩膀颤了颤,很小声吸了一下鼻子。 她忽然觉得心情还不错。 分明听见他方才话里,又称自己是下人,把片刻前答应她的全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但也难得没和他计较,暂且放过他一马。 马车走得不快,车外是京城的早市,人潮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掀开窗帘,正见路边一个小摊,炉子烧得红通通热腾腾,里面满满几排炊饼,贴得整齐,喷香喜人。 便扬声向路边的摊主道:“大姐,劳驾要两个炊饼,帮我拿炉子里新烤的。” “好嘞,”摊主也不认得她是谁,只热情招呼,“有红糖的,有葱花的,客官要哪一样?” 她回头,问江寒衣:“你吃甜的咸的?” 这人仍面着壁,像是有些哭笑不得,声音闷闷的:“主上,您是齐王殿下。” “齐王怎么了?齐王也要吃早饭的吧。方才在晋阳侯府,光顾着替你教训人了,也没问他们讨一口早点心,从昨晚饿到现在了。” 她凑近过去,看他仿佛是噘嘴了,发现她在瞧,又慌慌张张地更转向角落里躲避。 “快点,吃哪个?” “咸的。” “要两个葱花的,再要两碗热豆腐脑,”她笑眯眯的,“对对,交给前面的侍女就好,谢谢你啊。” 烟火气里,又是一日好光景。 …… 这之后,倒是有好一阵过得平静。 她仍旧当她的逍遥闲王,许久没有人再度对她下手,好像对方暂时决定放过了她,先前接二连三的凶险,反倒像一场梦。 京中亦一切如常,只是听闻,晋阳侯季听儒上奏,道边关战事平定,想要率二十万大军撤回永关驻守,遭到太师萧玉书反对,圣上一时间尚未有定夺。 横竖也没有她插手的地方。 江寒衣依旧住在南苑,上回风波过后,伤势反复,少不得让府上的老郎中板起脸来好一顿训,全让姜长宁赔着笑,替他揽了。 好在老郎中医术高明,经她的手调养,又嘱他再不可胡来,月余之后,一身伤倒也养好了七七八八。除去伤腿依然需要多加小心,雨天时有隐痛,旁的已无大碍。 也算令姜长宁松了一口气。 自侯府一事后,她去寻他的次数,便越发的多起来。 这一日,又坐在他的房中,美其名曰饮茶,其实是贪凉快,还未入夏的时节,已经迫不及待,命人将去岁冬天贮藏在窖里的冰起出来,交给厨房,做成冰碗来尝新。 只是,这冰碗却与寻常见到的又不同。 冰被拿矬子磨得格外细洁,又松又软,仿佛冬日无人踏过的新雪,其上浇以牛乳、蜜糖,春天里新熬出来的桃子果酱,再缀以各色时新瓜果。 最独特的,还数木薯圆子。拿红糖煮得软软糯糯,送入口中,冰化尽了,圆子且要甜丝丝地嚼上好久。 “这个吃法倒新鲜,”一旁伺候的侍人有心凑趣,“到底是殿下别出心裁,以前竟从不曾见过。” “是吗,从前没有?”姜长宁随口问身边人。 她不过一时贪嘴,想着穿越前的那一口罢了。左右不是什么复杂东西,她只管提一句,形容出一个样子,底下的人自然会紧赶慢赶地做出来,讨她的欢心。 她还真不知道,这个世界先前有没有这样的吃食。 不料,江寒衣摇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神色间很有些不好意思。 她愣了愣,想起来了。他是一个影卫。在这个时代,冰饮不说多罕有,但仍然是一件消遣的吃食,身份低微如影卫,是不会有机会尝的。 是以,被拨来伺候他的侍人,曾经跟着主子见识过,而他却没有。 她挑挑眉,露出一个笑:“你若是见过,才怪了呢。这个叫绵绵冰,是我……前几日睡不着,偶然想出来的吃法,今日也是头一回做,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说着,将勺子塞进他手里:“来尝尝。” 王府的条件再好,终究不如她从前的世界。这绵绵冰从厨房一路送过来,已经半化了。她却并不急着吃自己的那一份。 而是注视着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品尝得很慢,很仔细,睫毛轻眨了眨,眼中流露出好奇的光彩。 “好吃吗?” “嗯!”他用力点了点头,眸中清亮。 随后,才像是觉得自己表达得过于直白,有失规矩似的,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瞧着模样,是真的喜欢。 姜长宁就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干什么,喜欢还不能说了吗?我会的多着呢,有机会再给你做别的。” “不用的,主上。” “怎么了?” “不能这样给您添麻烦。”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 “快些,说一遍。” “主上别闹我了,”这人闭了闭眼,口气软软的,带着些讨饶的意味,“我错了,还不成吗。” 姜长宁无声笑了笑。 看来这些日子,是让她教得有些成绩,好歹不再像从前一样,动不动就窘迫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光知道脸红。 如今倒还能开几句玩笑了,不算她心思白费。 但嘴上却并不表扬人家,反倒将头昂得高高的:“不成,本王怕你忘了,快说。” “说什么。” “你是本王的什么人。” 江寒衣的眼神飘忽了几番,深吸一口气,嘴唇动了动,却仍是开不了口,在她气定神闲的注视下,脸上终究是红了。 “主上说话不算话。” “我怎么了?” “您只说,出去见人时要装,但没说在府中也要装。” 姜长宁掩不住脸上的笑,看着他稍显愤愤,又不敢谴责她的委屈模样。 “你从前在影卫所,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只有日复一日,严格训练,到见真章的时候,方才能不露怯。如今也是一样的,你若在王府中都当不惯我的心上人,到了外面,又岂能不露破绽。” 她轻扬眉梢:“记得吗,五日后圣上要去行宫春狩,皇亲朝臣都要随行。假如你演不好……我就是欺君之罪。” 面前的人目光一闪,神色不自觉地便有些紧张。 她看在眼里,轻叹了一口气:“或者也无妨,你此次不要随我同去,也就罢了。也没有人规定,本王必须将自己的男人带在身边。” “不,我要去。”江寒衣抢着出声。 他脸上写着急切,又认真:“主上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我一定能装得像的。” 眼睛如春水一般干净,直直地盯着她。 姜长宁心里忽地有些软,还有些微妙的罪恶感。 像个小尾巴似的,但凡她离开王府,便想紧紧地跟在她身边。 就好像上一回,连腿伤都没有好,便敢强行违逆她的命令,混进下人的队伍里,追着她去晋阳侯府。就好像…… 如果他不在的话,那一夜,她已经死了。 忽然觉得这样哄骗他,当真非人所为。 但这种愧疚感,只存在于心里,她面上仍是笑了一笑,透着些高深莫测:“也行,不过,这几日当真要加紧训练了。” 江寒衣近来被她逗得多,面对她这副模样,已经本能地有些提防,身子稍稍向后躲去。 “主上的意思是……?” “喂我一口,”她望着他碗里的木薯小圆子,“想吃那个。” “……” 这人脸上一下通红。当啷一声,像被烫着了似的,连手里的勺子都扔回了碗中。通身就写着四个字:绝无可能。 姜长宁却不罢休,倾身过去,笑望着他:“脸皮这样薄?江护卫,今日的训练不合格呀。” 目中带着笑意的光芒,比冰碗里浇的琥珀色蜜糖还要晶亮。 眼看着这人喉头动了动,目光四处躲闪,刚要再逗他,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匆促。 抬眼看去,只见一袭青衫,飞快地从庭前石阶上下去,顷刻间就过了院中的花枝。越冬正站在门边,无所适从,与她视线相接,很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主上。”江寒衣极轻声道。 她满不在乎地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明公子方才来,想同殿下商量去行宫时,要带的人手和东西,不想……”越冬低了低头,“是奴婢疏忽了,没能拦住。” “无妨,”姜长宁神色淡淡,“那你来是寻本王何事?” “回殿下的话,方才有人送来一张帖子,请殿下亲启。” 越冬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毕恭毕敬交到她手上。姜长宁稍稍一怔,接过来拆开。 洒金的小笺,极精巧讲究,错落点缀着淡淡嫣红,似乎是造纸的时候,便取了海棠花瓣一起压进去,从里到外都飘散着一股胭脂香。 她将上面字迹细读一遍,稍显意外地挑了挑眉,却回身向江寒衣,扬了扬手中信纸。 “今夜,要不要陪我去一个地方?” 第23章 欢心 姜长宁到得早。 酉时刚至,天色还未暗下来,春风楼前来往的客人亦不算多,远未到热闹的时候。只有楼中经年不散的脂粉香,业已穿过马车的门帘,飘到鼻端。 车停稳了,她却并不急着下去,只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怕吗?” “不怕。” “骗谁呀。” 江寒衣坐得笔挺,目视前方,乍看神色一板一眼地严肃,细看之下,垂放在膝头的双手却紧紧握着拳,将衣袍的下摆攥出许多褶皱,仿佛还有些水迹。 她多看了两眼,忽地探身过去握他的手。 “主上?”他一时出神,没能躲开。 果然,手心湿湿的,渗着薄汗。真的紧张到这个份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要将手抽回去,姜长宁没答应,反而不动声色握得更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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