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管事大呼冤枉,顷刻间便被婢女拖远了。 季明礼这才回身端正作揖。 “今日有此事,实是我家风不严的缘故,让殿下见笑了,臣女这厢替舍弟赔礼了。不知江公子可有哪里不适,是否要请郎中来瞧一瞧?” “不必了,”姜长宁道,“他最怕给旁人添麻烦,本王都说不过他。” 她站起身:“叨扰了两日,这便告辞了。” 溪明身为外人,今日一直不好插话,始终沉默少言,此刻方才走上前来,将江寒衣望了一眼,眉目中显然有几分意外,和复杂神色,但开口仍是端庄得体。 “江公子昨夜受委屈了,原本伤也没有好透,今日怕是更难行走了。咱们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外,只是距此处还有些路程。侍身心想,不妨向季小姐借一副肩舆,不知可好?” 季明礼亦忙道:“有,家中正有,我立刻唤人抬了来。” 只有江寒衣,仍是那副唯恐扰了旁人的模样。 “不用这样麻烦,我没事的,能自己走。” “的确不必麻烦了。”姜长宁也附和。 然而下一瞬,却是将人打横抱起,如来时一般。轻轻松松,熟门熟路,仿佛按常理便本该如此。 溪明在旁瞧着,目光不由闪烁了一下。 江寒衣留意到了,顿时极羞愧,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样,小声道:“主上。” 抱着他的人却只声音微沉:“走,回家。” 第22章 冰碗 她抱着江寒衣,一路出去。 昨夜一场大雨,洗得道旁的一花一树鲜艳欲滴,空气中都浸透着草木香气。檐下两只春燕,叽喳飞过柳荫。 到得侯府门外,两辆马车已经备好。 昨日来时,尚且一切如常,今日归去,她怀中却已然多了一人。随侍的下人们闹不清状况,只一个个低头垂手,不敢多言。 溪明从身后跟上来,温言软语:“江公子身上有伤,不妨与侍身同乘一车,可好?路上也好多加照应。” 他笑笑,和气又体贴:“侍身照料人,殿下大约还信得过吧?” 姜长宁却只随口道:“不用辛苦你了。” 说罢,踩着越冬搬来的脚凳,一发力,便抱着人上了马车,身子一低,便消失在了门帘后面。 自然也并没有看到,被留在车下的人双唇微微动了动,向来沉静的脸上,终于现出落寞。 但那样难以自抑的失落,只出现了一瞬,便又被掩藏回去。他浅浅笑着,向越冬点了点头,道一声“劳你多看顾些”,便返身向后方的马车走去。 背影仍是挺拔从容。 马车缓缓地走起来,姜长宁倚靠在软垫上,终于伸长胳膊,舒了一口气。 从昨夜至今,事情一环扣着一环,实在也把她累得够呛,方才在人前摆足了架势,皆是硬撑。直到此刻,在自家的马车里,才终于能够松泛下来。 伸完了懒腰,一扭头,才发现身边的人似乎并不这样想。 江寒衣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背脊笔直,双手摆在膝上。再端正也没有了。不像是坐车回家,倒像是上大殿面圣。 “你干什么?”她哭笑不得,“不累的?” “属下习惯了。” “伤不疼吗?” “主上放心,属下已经没事了。” 答得四平八稳,流利又规矩。 要不是颊边薄薄的一层红,还没来得及褪下去,姜长宁险些都要信了。她看着这人的模样,心里既好笑,又无端地有些软。 不就是方才让她抱着一路出来吗,难道是她从前抱得少了,还没能习惯?话又说回来,昨夜更亲密的也不是没有…… 咳。她唐突清了清嗓子。 分明是坐在摇摇晃晃,并不算舒适的马车里,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雕花大床,轻罗暖帐,将自己蒙在被子里裹成小小一团的人,还有…… 散发着水汽的栀子香。 她摇了摇头,自己也不自觉地坐直了些,竟有些学身边人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往后改个口吧。” “什么?” “别再属下属下的了,听着头疼。” “可属下是影卫……”这人挣扎了一下,很乖,很听话,只是重新开口时有些怯生生的,好像很不自信,“那……奴知道了。” “在想些什么!” 姜长宁忍不住瞪他,见他畏缩神色,又气得闭了闭眼。罢了,合该是她认倒霉。 “方才在侯府,本王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的,你不是下人。你若还改不过来口,那便是本王当众扯谎了,也不知旁人在背后,会怎样议论本王。” 她换上了一副懒洋洋的笑容,挑眉向他。 “另外,忘记告诉你了,你在陛下面前也是挂了名的。” 江寒衣顿时更茫然,不知所措:“主上同陛下说什么了?” “我说,”她顿了顿,倾身凑近他耳边,“你是我的心上人。” “……!” 这人像是被烫着了一般,一下向后躲去,正逢马车颠簸,大约是牵动了昨日的伤处,嘶的一声,轻轻吸了一口气。 被姜长宁板着脸拉回来:“躲什么,活该你疼。” 话虽这样说,眉头却蹙了起来:“碰到哪儿了,我看看。” 江寒衣顾不上答她。 他只双眼圆睁,眸子连同嘴唇都水润润的,轻轻地发着颤:“求主上……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当不起。” 姜长宁沉默了一小会儿,撇了撇嘴。 “权宜之计罢了。我当初要将你从薛府带出来,总要有个名头。哦,对了,那一日未央宫中,薛晏月与萧玉书都在,都听得真真儿的。所以……” 她笑得有些发凉。 “你先前在府中养伤,也就罢了。往后既然想跟我出来见人,在人前最好还是装得像一些为好。要不然,露了馅,我难堪些倒是小事。” “她们会抓住一切机会,置我于死地,记住了吗?” 江寒衣为她语气里的寒意一惊,立刻郑重点头:“属下明白。” 又瞬间意识到不对,懊恼地闭了一下眼。 “我知道了。我会时刻警醒的,绝不会拖累主上。” 一字一字,咬得用力,像是唯恐她不信似的。 姜长宁在心里无声笑了笑。 也就他心思格外单纯,她说什么,便信什么,从不疑心。 萧玉书及其党羽,想要她的命,岂止一天两天。她们从来便知道,她谋的是什么大计,怎能被她三言两语骗过。她那几句荒唐谎话,也只够恰巧对路,蒙蔽一个被丹药弄得心智昏沉的皇帝而已。 她话里暗藏着的,“往后跟我出来见人”,他竟一点也没听出来。 不过,无论如何,能达到教他改口的目的,便是好的。 真是好骗得很,却也还挺可爱。 “主上,”身边有人小声唤她,“主上笑什么?” 她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将嘴角向下压了一压,很不讲道理地,睨他一眼。 “还笑呢,本王与你算账还来不及。” “属下……我这次错在哪里?” “昨夜分明是季晴欺负你,你为何不同本王说实话?” 伤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待她问时,却只提那厨房的李管事,且轻描淡写,只道对方是不知他来历,见他失手犯错,才施以惩戒。句句大事化小,简直是上赶着替旁人求饶。 而对真正的幕后主使季晴,更是一字未提。 要不是今日那狗仗人势的东西,让她诈了一诈,害怕真丢性命,自己慌不择路地说了出来,此事便当真被瞒了过去。 一想到她险些连算账都没算到主使者头上,姜长宁就气得头疼。 “那奴婢若是不交待,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傻?” 她不由回想起季晴那副娇纵又跋扈的模样。 这样一个人,竟也值得他替他遮掩吗? 江寒衣垂着眼帘,声音轻轻的:“不要紧的,他也没有将我怎么样。” “还没有呢?” “季公子只是年纪小了些,在家又受宠惯了,脾气有些急罢了,”他抿了抿嘴角,“主上不必为我去添这个麻烦,我不想让主上为难。” “我……” 姜长宁猛然深吸一口气。 她想问,你究竟将本王当什么了,男子间争风吃醋,欺侮他人,后宅之事罢了,你如何就认为,本王无法替你讨这个公道。 这人却忽地抬头望她,目光清澈又认真。 “侯府是有意与主上联姻的,对吗?” 姜长宁措手不及,一下哽住。 好半天,才接话,声音有些发涩:“你怎么知道?” “我瞧得出来,季公子对主上有心,晋阳侯的正夫,也是乐见其成的。此事若能成,会使晋阳侯很安心,对主上想做的事会有帮助的。” 他说得不紧不慢,甚至微微笑了一下。 “对不起主上,我僭越多话了。不过,季公子出身很好,也很俊秀。” 姜长宁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他被盯久了,像是有些不自在,低头躲避她视线,声音更低:“季公子待主上,是真心的。” 也不知是想说服她,还是谁。 姜长宁看了他许久,耳边唯闻车轮碌碌声,夹杂着二人的呼吸声,时轻时重,纷乱交杂。 原来他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平时瞧着,总有些笨,怎么不该他聪明的地方,脑子倒这样灵。 她眯了眯眼,想问,你是在说本王为了成就大业,争取晋阳侯的支持,需要卖身去联姻吗?亏你想得出来。 但话到嘴边,却也没这样说,只是笑了一笑,眼尾轻轻扬起来。 “一天天的,操这么多心呢。” 她改了个坐姿,歪歪斜斜,很没正形,将手支在软枕上,侧头看着他,脸距他的肩膀也不过一拳远。说话时,几乎就挨着他的耳畔。 “话说回来,本王也是到了娶正夫的年纪了,礼部都提过几回了。你当真觉得季晴好?” 这人不说话了。好像片刻前说得头头是道的,不是他。 她将口气放得更软,更随意:“你是影卫,看人应当准吧。要是连你也这么说,本王可要认真考虑了。” 他眨了眨眼,咬着下唇,将唇都咬白了。 “哎,要是季晴真的进了我们王府,你准备怎么办?” 这两人今日,算是结下了大梁子,要是再相逢,必然又是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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