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盈知当然懂,很同情地看了王良一眼,然后她说:“你们老大这么有钱,花重金请个不晕船的大厨不就好了,叫王老爷子生生火。” 王良苦笑,“真找不到,出海翻船多,尤其汛期时多风暴,没哪个大厨肯来的。” 他又说:“陈三明那小子老夸你手艺,我吃着也觉得顶好,阿妹你就教他点简单的。也不白教,五两银子你看怎么样?” 其实白教也没什么,江盈知很不喜欢粮食被糟践,可给钱去教,她更不乐意。 倒不是说看不上钱,她很缺钱啊,也爱钱,可她更喜欢自己一点点积攒下来,每一文赚得都很踏实,而不是靠一点手艺就坐抬高价。 “不要,”江盈知拒绝,“你让我白教都可以,可你给我五两银子,以后是不是我找你帮点忙,也要付那么多钱才成?” 那还有什么意思,比谁钱多?这不就又回到了钢铁丛林里,一切向钱看齐。 王良一听,又试探着问,“那你看,教了之后给盐成不成,精盐?” 要说那么多现有的调料里,江盈知最不满意的就是盐,海盐要用卤水,这里的是苦卤。所以晒出来的海盐苦咸,而且咸是特咸,苦是中药苦,吃进去由舌尖返到胃里,想吐。 炒盐、晒盐,过滤盐,这些法子都不行,因为苦卤的味道完完全全渗透,无法根除。 她做菜的调配是特别注意的,能不用盐就不用,用了就会用另外的调料去压制这个苦味,很多菜的味道都打了折扣,只是胜在食材新鲜,别人尝不出而已。 她倒是想买精盐,压根没货,一听王良这对她诱惑力极大的话,立即点头,“你要是用精盐来请我的话,保管教会他。” 王良感慨自己老大看人准,怎么就知道人家缺盐的,定好了时间,他又带着这个疑问回去找答案。 说实话王逢年半点不想答,他先问,“王明信什么时候回?” 王明信才是老大正儿八经的副手,王良撇撇嘴,“还有小半个月。” 王逢年这才告诉他,“海浦只卖两种盐。” 粗盐和精盐,粗盐味苦,而精盐价较粗盐高五倍。 王良送个东西要看男人女人,想东想西,王逢年只看她是做什么的,想一想便知道送什么东西好。 他又吩咐:“明早去把双鱼叫过来,陈三明要跟的话别管他。” 这种凑热闹的事情,双鱼自然不会不跟陈三明说,两个人一早手牵手到了摊子前,江盈知朝两人招招手,揶揄道:“你们两个今日怎么一起来了?” “看你教人做菜去,我们两个陪你啊,”双鱼心直口快,又看海娃,“哇,你弟弟啊?” 今日出摊周巧女带着海娃一块来帮忙的,江盈知很早就想带海娃来一趟,可忙起来又顾不上他,这次倒是赶巧了,晚些教完还能带海娃在这里逛逛。 卖的都是以前做过的,不用炒,烧卖、敲虾面、虾滑汤,还有醉泥螺,小梅和陈强胜都能做好,再加个周巧女,更没问题了。 本来小梅很不放心,一直在说要跟江盈知一起去,周巧女也说:“要不别去算了,你个小囡,要是出了点事,我都得怄死。” 不过陈三明和双鱼来得倒赶巧,陈三明又穿着小吏服,说话很和气,周巧女听小梅说几人很熟,这才没跟过来。 江盈知把一个桶提起来,很重,压了不少东西,双鱼不解,“小满姐,你带什么东西过去啊?” “那可太多了,”江盈知简单说了下酱料名字,听得陈三明直咂舌,“他们也算有点眼光,知道请你来当军师。” 王良过来叫人搬桶时也很惊讶,算是认同了陈三明的话。 街上人多,马车难行,几人走过去的,本来只有江盈知自己和王良的话,要去陌生的地方可能还有点不自在,至少会有点防备心。 但有双鱼和陈三明陪她,两个人她很熟,那去哪里都无妨,一路上双鱼跟陈三明拌嘴,偶尔掺个王良,倒是把江盈知逗得哈哈大笑。 如此走了一长段路也不觉得枯燥,见了高院墙,黑漆大门,江盈知想船老大的家好气派。 门口一有动静,守在门边的汉子便急急开了门,双鱼瞧见院子正中央摆的灶台,她纳闷,“年哥这是做什么,他家里没有灶房?” 她根本没来过这里,难得来一次还是借了江盈知的光,毕竟只是世交又不是亲妹。 陈三明冷哼,“哪没有,那个灶房特别大,把他船上所有的船工塞进去都行。” 王良也不解他老大到底是什么意思,嘿嘿傻笑打岔。 江盈知倒是无所谓,露天灶台烟气还通呢,但当她踏进这大门后,廊柱下一排大汉齐刷刷朝她看来时。 她立马就懂了,像王良、陈三明两人个子都高,混在一群汉子里当然没感觉,但江盈知不行。 如果是在灶房那么封闭的屋子里,无论屋子多大,只要有比她高的人站在那,而且是好多个的话,她会感受到很强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让她很讨厌。 但是露天就不一样了,尤其在极为开放的院子里,形成不了那种惊人的逼迫感,就算旁边有不少人在看着,她也会很放松。 而且离得那么远呢。 江盈知很满意这样的安排,至少她觉得上心了,舒不舒服她自己能感觉出来,这样很好,要是让她去船上教的话,她指定不去。 她面上带笑走了进去,而后瞟到里头的身影,熟面孔。 是昨天在她摊子前站了蛮久的男人,她还以为是外地客商,听见王良叫他老大,顿时了然,怪不得觉得昨日哪里熟悉。 原是那天乌船上十分威风的船老大。 她倒也不觉得羞赧和尴尬,只是想怪不得昨儿王良过来,又想着今日的安排,暗道昨日豌豆糕没白给,船老大瞧着冷,实际还挺好。 只是想白说了“立夏吃豌豆糕,节节高”的话,这人再高,那得高过海神像了。 江盈知同他又不熟,琢磨着称呼,总觉得叫哥跟占人家便宜一样,就很客气地喊:“王老大。” 王逢年听了后,沉默,而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哎呀,你叫他年哥都成,”陈三明上前打断,“别管叫什么,今日你才是掌勺的。” 他指指旁边一圈汉子,“这都等着你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呢。” 双鱼也说:“真是吃得可惨了。” 王良哈哈大笑,一群汉子也跟着起哄,“阿妹,你可救救我们吧。” 有人还跳起来,王逢年一个扫眼过去,立马全都老实坐在台阶上,老大说他们太高了,站着碍眼。 但明明全部人里,王逢年自己最高。 所以他也走开,坐在旁边的围椅上,静静地看着。本来他不来的,但王良压不住后面一帮莽汉。 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给她的压迫感立马消失,江盈知这才心满意足地看灶台。 全是崭新的,大炉子大锅,一排长桌,摆着砧板、刀具、锅铲,连水桶打好了水,连料桶都有。 江盈知最喜欢这样给她省事的,系上了蓝布腰巾,套上袖套,把自己带来的桶给打开,一一把东西摆上去,然后她环顾一圈问,“人呢?” 没瞧见什么老王头啊。 后面有人跟王良说话,王良听后面色有点尴尬,他看了看王逢年。 王逢年点点头,他才说:“阿妹,真怪我没说清,老王头以为要赶他下船,在后门抱着孙子哭呢,几个人去劝都劝不回来。” 正说完,便听见门口一阵哭声,断断续续的,老人哭到抽噎,怀里抱着个三岁小娃,被人搀扶着走进来,差点被高门槛给绊倒。 王逢年朝后面人说:“给王叔端把椅子,别叫孩子摔了。” 那汉子便立马拿了椅子过去,顺手把孩子抱过来,缓了手劲轻轻拍着,这个动作他都不知道做了多久。 要知道这孩子可是从一岁起,便跟在老王头身边,他没有爹娘,在乌船上长大的,也是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学着照顾的。 老王头坐下来,朝王逢年大哭,“老大,我老了是糊涂了,可你不要赶我这老头子走,我在乌船上待了好些年,怎么,怎么就招了人,不让我待了呢?” 他哭得实在可怜,眼都哭红肿了,老王头都五十五了,在这镇上算高寿了。该颐养天年的岁数,可他除了抱来的孙子,又没家人,乌船上大伙都待他很照料,船老大虽然不大爱说话,也总会叫人给他孙子买些东西。 老王头就想待在乌船上,一想到要被赶走,他又抽噎着哭起来,任谁的话也不听。 王逢年对固执哭泣的老人无辙,皱起眉头,这时江盈知走过来说:“阿公,怎么不让你待了?” “我在船上做个斩鱼羹(厨子),”老王头抹着泪,眼圈通红,瞧见面前这个笑得和善的姑娘,忍不住说,“说请了人来教教我,我晓得老头子我手艺差,什么教我,定是来撵我走的,我做个烧火的也成啊。” 说完他又要哭,江盈知忙说:“那阿公你瞧瞧,这里哪个人你瞧着像要撵你走的厨子?” 那边汉子全是船工,老王头看一眼就知道,陈三明是老大侄子,他也认识,旁边的双鱼,是跟陈三明定亲的姑娘。 这里再没有其他人,只有眼前这个生脸孔的姑娘他不认识。 江盈知笑眯眯地指着自己,“来教你的厨子就是我啊,我没那么大的本事赶你走呀。” 老王头看看王逢年,又看看王良,两人俱都点点头,他一下臊红了脸,老了老了竟还这般作态。 可江盈知伸手拉他起来,她带着点严肃说:“阿公,你想待在乌船上,那得好好当个厨子啊。” “你看,船上大伙都要做活,出网的要撒网起网,扳桨的,日日摇着那桨和橹,抛头锚的多累人,盯着抛锚、起锚,是不是全靠力气?”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的声音,后面被提到的船工全都沉默,出海怎么会不累。出网拉网手磨得出血,好了又破,板桨的那是日日摇着,摇个半天就得换人,手胀得疼。 这些苦头全吃了,幸亏银钱也丰厚,没好再抱怨什么。 可偏偏有人替他们说了。 王逢年的眉头渐渐松缓,手轻轻点着。 江盈知继续说:“卖了力气就要吃饭,吃荤油大肉才能补足,干饭蒸鱼不成的,肚子里有油水才会觉得鱼虾清蒸白灼吃着滋味好。可肚子都吃不饱,又净吃这些东西,要是日日只糊弄着,大伙吃不好饭,又死卖力气,要是哪天遇上风浪,那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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