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轮到陈强胜,孙阿婆也给他套上,她从盖着布的篮子里掏出几根脚骨笋,笑眯眯地说:“阿婆这人口准,你吃了脚骨笋,脚骨健健过。” 陈强胜以前哪收到过旁人的关心,哪怕生在西塘关,这日也没几人会送他脚骨笋,不背 地里说几句要自家孩子的腿脚别像他一样,那就谢天谢地了。 长辈的好意不能推辞,他只能接过说着道谢的话。 孙阿婆走前,江盈知还塞给她两个蛋,两块豌豆糕,豌豆糕蒸得糯,又很甜,颇得她的喜欢,一路便笑着回家去了。 接下来渔港人更多起来,好些熟客来吃饭,总要带着东西来,也不贵重,全是些山野地头或是自家种的。几串樱桃、一两把苋菜,一小篮豌豆或是蚕豆,要不是螺蛳,摸的人说天还没亮就下海滩摸来要送她,叫她们立夏别过暑气,他们这些人都想着天热也来吃饭呢。 江盈知和小梅手上也挂上了十来条花绳,有些人家给小辈编了,不知怎么也想到了她来,过来吃非得给她俩挂一条。 最多最多的还要数脚骨笋,全都是给陈强胜的,知晓他的腿实在好不了后,便用了这样的方式托给他点福气。 搞得他坐那里守着笋守了好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是对自己的腿病终于释然了。 摊子上收了很多东西,江盈知也给了不少鸡蛋,或是豌豆糕,本来是卖钱的,见了大家这样热心肠,便忍不住包了油纸叫他们带回去甜甜嘴。 渔港人头攒动,她一直忙着炒饭,稍微歇下来喝口水的工夫,瞧到她的摊位前有个很高大的男人,比众人高出一大截,被人群挤着也纹丝不动。 江盈知也顺着他的目光,好像在看她的招幌,却只站那不说话。 这张脸生得很硬朗,她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当作是外来的客商,一时找不到吃的地方,也许脸皮薄不好开口问。 茶叶蛋已经没有了,她想了想,用油纸包了两块豌豆糕,走过去塞到他的手上,说道:“刚来海浦是不是?这你拿去吃吧。” 王逢年低头看油纸包,里头透出浅浅的黄,很不解,他没有生一张能白吃白喝的脸。 听见女子声音轻快地同别人说:“我不认识他啊,我瞧他看招幌好半天,肯定想要吃点东西吧,又站那,大过节的,要是没钱也不好说。” “你看蛋没了,总不好抓几把螺蛳给人家,那就给两块糕了。” “立夏吃豌豆糕,节节高嘛。” 王逢年翻开油纸,尝了点豌豆糕,很糯很甜,他并不爱吃。 但沾了嘴的东西,他也勉强吃完了。 他本想给钱,但钱袋子在王良手里,他身上没钱,只看了一眼这个招幌:四时鲜。 而后便离开了人群。 没过多久,阿成挤开人群跑过来,瞅着那招幌,又低头对纸上的字,勉强对准了。 这才满脸带笑地问,“阿妹,你们摊子上有没有那甜糕卖?” “什么甜糕,”小梅好奇,“豌豆糕吗?” “哎,对对对,就是那个,”阿成跟个阔气的老大,价格也不问,说话也很阔气,“有多少包多少!” 江盈知走过来说:“还有不少,可我们不能全卖了,有些要给熟客的,你看看你们有几个人,那就包几份回去,这糕一个人不好吃太多的,要难受。” 阿成怀里揣着他老大给的钱,只说都买了,分给底下弟兄,却没说别人不肯卖怎么办。 他便问,“还剩多少?” “还有百来块吧,三文钱一块。” 阿成算了下账,三文钱,全买了也才三百文,他老大给了二三两,岂不是要包了整个摊子。 搞得他十分苦恼,又瞟了瞟,指着旁边一处问,“阿妹,那木桶里是什么?” “是豌豆咸肉糯米饭,五文钱一碗,你要不要吃点?”江盈知即使觉得他古里古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仍然好声好气地说。 阿成眼神一亮,“那饭我全要了,再加上六十份甜糕。” 他掏出两个碎银子放在摊上,很豪气地说:“不用找了。” 江盈知不为所动,退回去给他,“不行啊,你全买了,其他人就吃不到了。” 阿成啊了声,在后头的王良闭了闭眼,把阿成给挤开,这个傻子。 王良笑眯眯,“阿妹你别搭理他,他脑子缺根筋,你把那糯米饭炒六十份,豌豆糕也来六十份,旁的钱就当把剩下的全买了,只我们不要,送给旁人吃吧。” “立夏日,还在外头奔波,怪累的不是。” 江盈知立即带了笑,“良哥,昨儿才得了你们这么大的便宜,怎么今日又来买吃食了,说好了你来吃东西不收你钱。” “再说也要不了那么多。” 一两算多的了,江盈知只收自己该收的钱。 王良也笑,“我一个人不收钱成啊,那么多人,难不成还叫阿妹你生意白做。” 他说:“老大的钱不是钱。” 心疼他人可以,心疼他的钱绝对不行! 别人是有佬儿子甩差鱼(富家子弟),他老大是有佬(有钱阔佬)。 江盈知哦了声,有钱真好。 反正占了便宜的也不是她,正好给后头来的熟客免了钱费,便炒了一大锅糯米饭来,小梅和强子在包豌豆糕。 等的时候她请阿成跟王良吃了糯米饭,腌螺蛳和豌豆糕,把两人吃得直晃头。 王良没给纸包,送了她半桶鲥鱼,别人送的,反正他老大也不吃。 拿了东西走前,王良想起老大没有起伏的嘱咐和祝福,其实只有六个字:祝她也节节高。 他却添油加醋说:“阿妹,也祝你今年、以后的日子都节节高,发大财啊。” 江盈知不解,但也笑道:“我就不祝你们节节高了,祝你们满道风篷(顺风顺水)、平安归来吧。” 听了这话,王良十分顺心地离开,和阿成提着一木桶的饭给一群待哺育的“儿子”提过去。 一群壮汉等在院子里,眼巴巴瞧着,本来不管哪年立夏老大只管发钱,让他们自个儿上酒楼吃去。 这会儿却说定了吃食,从没这样过。 等得心焦,东西一提进来便被一群饿汉给抢走,一人分一口碗,你争我抢地从木桶舀饭。 阿成骂道:“你们是饿鬼投胎啊!” “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有人扒着饭说,“要是船上也能吃到就好了。” 一个汉子嚼着豌豆糕控诉,“我真不想再吃蒸干鱼了!” “谁做的啊,真好吃,”另一个则喊,“能不能出钱请她教教老王头点啊,晚点又得出海,这没好饭吃的日子真过够了…” 忽然满院的抱怨骤然消失,一群壮汉跟鹌鹑一般缩着,王逢年从里面走出来。 话头正停留在王良那句,“好啊好啊,叫老大出钱,请阿妹来教教呀,她手艺那样好。”
第27章 甜糖糕 每次鱼汛一出海, 旁的大捕船上炖肉煮菜,到了乌船这,炝虾用重盐, 发潮的鱼鲞蒸干饭。那米还是精白米, 香得要命,光是只蒸都好吃,偏偏老王头能煮出旁的怪味来。 也不是没买过干货、糕点带上船, 可哪禁得住日日吃这个, 连吃几日,一遇上风暴就要吐。 这手艺实在叫人苦不堪言, 也请了几个大厨来, 可船上顺风平浪时, 人半点不晕。一旦起了风,刮了浪, 不吐个半死算命大, 不是谁都能撑得住在船上烧饭的。 也有叫人教过老王头, 但没用, 要说换老王头走,又全都不忍心起来,他那孙子是在乌船上长起来的, 以后也要做船员。 赶了老王头走, 船上没有他可做的轻省活计,旁的地方他没法带着孙子出海, 大伙便一年又一年熬着。 可到了立夏, 吃着喷香的糯米饭, 啃了软乎的豌豆糕,又想到不日到了大黄鱼汛期, 又得出海,得日日吃干饭,一群船员免不得抱怨几句。 王逢年耳朵好使,远远便听见了,他并未说什么,转身回去,王良小跑几步跟上问,“老大,这事你看?” “去吧,”王逢年说着便进了一间茶屋,王良也跟过去,蹬蹬踩在木地板上,忙问,“那给多少钱呢?” 王逢年取出柜子里封好的雀舌芽,闻言轻抬眼皮,解绳子的手顿了下,“你的眼里只有钱吗?” 这平述但极其阴阳怪气的问话,把王良给噎住,又气急败坏,一个只晓得往死里赚钱的人,问他眼里是不是只有钱,简直岂有此理! 但他内心呐喊,面上却恭敬地听他老大的高见,“那该给什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 王逢年把手按在茶罐上,平了平气,“你出门左拐,上西大街去。” 王良洗耳恭听,他下一句是,“到王家医馆瞧瞧脑子。” 王良默默翻了个白眼,钱不能给,阿妹又是女儿家,给衣裳首饰怎么不成,他几个妹妹就很喜欢啊,不过摆摊的话是不大合适。 索性王逢年也懒得跟他打谜语官司,“到时候去开地窖,拿几罐淮盐送她。” “啊,送盐啊,”王良打心里瞧不上这东西,海盐渔港最多,盐仓前岛一年晒那么多海盐,就算味道差了点,那也是盐,还愁人家没盐用吗,这礼太寒酸了。 可明明淮盐有钱都买不着,王逢年是用盐大户,盐商想讨好他,所以他的地窖里压着很多淮盐。 王良忍不住问:“是送上百斤吗?” 王逢年看了眼茶屋,没有黄历,否则他真想把书房里的黄历拿过来,扔在王良身上。 立夏过后,海浦的梅雨季便快来了,一来潮气横生,而盐最吸潮,即使封竹罐里,用油纸包几层,也会生霉,潮的盐发苦。 不过王家地窖建得好,四面封木,桐油一层叠一层,海盐放个一两年也不会生潮。 可普通人家没有地窖,盐多不用则坏,没有哪户人家能十来日用掉百来斤盐。 王逢年懒得搭理这个人,只说:“照我说的去问。” 王良这才想起,他老大给人送礼从来没有出错的时候,但凡他愿意上点心,那东西便能送到人心坎里。 但仍抱着哪有人不喜欢银钱,只喜欢盐的,有钱什么盐买不着的想法,王良趁着日头还早,急急忙忙出城门去。 他到的时候江盈知在收摊,王良搭了把手,又把来意说了出来,重点在,“阿妹,你懂出海的苦吗?风吹日晒雨淋,浪里翻滚,下网是个苦活,偏偏还吃不好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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