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灵栖望着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升起的星星点点灯火,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些护住她的紫衣女子。 她想了一路,仔细回忆牵机颈侧的刺青是何模样。她那时惊惧之下只匆匆看了一眼,一眼看不清细节,更记不住这么久的时间。 殷灵栖打起精神,小跑着回到宫殿便取纸提笔,凭借残存的记忆尽可能多地去复刻原貌。 等等。 殷灵栖突然注意到什么,她转头望向慈姑:“姑姑为何一眼认出这是图腾,不可以是绣坊用来制衣的花式吗?” “嗐,老奴也只是猜测罢了,模样瞧着挺凶的,谁家制衣绘这等图案呀。老奴猜,不会又是公主想出的新点子罢?你这孩子,就是淘气。” 慈姑笑了笑,轻飘飘揭过此事。 她微微蜷缩起指节,掩起虎口处不为人注意的茧子。 “哎,构图瞧着是挺特别,我倒是真想知道这图腾代表着什么,照影阁又在哪儿。” 殷灵栖捧着脸颊叹息。 她垂着脑袋,看不见慈姑站在灯火照不见的暗处,悄悄红了眼。 *** 暮色四合,宫门落锁前,承恩侯府到底还是遵守约定将人给昭懿公主送了来。 “成,走罢,跟咱家去换身衣裳。” 内宦打量玩物似的,眯起眼将来人全身上下扫了几遍,毫不掩饰眼底明晃晃的轻蔑。 被一介阉人鄙夷,这是何其大的耻辱。 这不止是在侮辱齐朔,更是借着他去踩整座承恩侯府! 齐朔忍着气,颈侧青筋暴起。 “不必,这是新衣。” “公主不喜欢这样式的。”内宦懒懒撩起眼皮,不拿正眼看他。 “这是长公子的意思。”齐朔捏紧拳头。 “是又如何?进了宫门,公主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什么侯爷公子的话都不管用。”内宦冷笑一声,“现在,随咱家去更衣。” 他刻意咬重字音:“换公主喜欢的衣裳。” 朱墙两侧的宫人中传出低低嗤笑声。 “没想到承恩侯府真把人送了来供公主取乐,这不是明摆着任人踩脸么。” “他敢不送来么?公主在大殿之上见他一面提一回,侯府的脸面早就丢尽了!若是再拖上几日不给,公主能让整座京城都知道她要养面首,光明正大给长公子戴绿帽。” 沿途的宫女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用看玩物的眼光戏谑着审视青年。 “模样倒是很清秀俊逸,就是身量有些瘦,这能侍奉好咱们公主吗?” “管他呢,说不准公主玩两回就腻了。” “你们快看!他好像生气了,又委屈又窝囊,模样可真有趣。” 齐朔偏过头,紧攥着拳隐忍不语。 “走啊。”内宦行了几步,回身狠狠盯住他,显然没了耐心。 齐朔喉结滚了滚,抿唇跟上脚步。 *** 翌日,承恩侯府。 一辆马车载着宫里的总管公公悠悠停在府前。 承恩侯正黑着脸斥骂着,一听说宫里来了人,立刻换了张面孔,陪着笑脸出来迎接: “哎呦元公公,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齐二,快烹茶,用本侯珍藏的君山银针。” “不必了侯爷。”元庆笑了笑,抬手制止。 他常年行走御前,又被皇帝指去昭懿公主身边,跟着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识过?他根本不稀罕这个。 “咱家是来替公主传话的,不是来喝茶的。” 承恩侯如今一听到“公主”两个字,便忍不住开始头痛。 他强撑着笑意,道:“公公请讲。” 元庆拍了拍掌,一个个小太监抱着匣子齐刷刷的自马车后站出来。 “这都是公主的赏赐,公主发话了,若是那齐朔合心意,还会再赏。” 泼天的羞辱当头浇下,承恩侯气得七窍生烟。 “怎么,侯爷看不上公主的赏赐?”元庆公公登时冷了脸。 “怎么会呢,公主赏的自然是极好的。”承恩侯咬着牙赔笑,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元庆慢悠悠撇开手,摆出高傲的态度:“那便谢恩罢。” 踩着你侯爵府的脸面在地上碾,还要你千恩万谢,承恩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公主金枝玉叶,嫁入齐府前他暂时动不了,做老子的便只能将满腹怨气铺天盖地地全发泄到儿子头上。 齐聿白面色苍白跪在堂下,唇角还渗着血迹,刚刚苏醒便挨了劈头盖脸一顿怒骂。 “父亲。” 他沉默许久,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父亲,退婚罢。” “你说什么?”承恩侯瞪直了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退婚。”齐聿白气息虚弱,语气却格外坚决,“抢在公主之前,先发制人由侯府主动退掉公主的婚约,如此尚可保全齐氏一分颜面。” “你特么猪油蒙了心了想退婚!”承恩侯怒不可遏,一脚踹上齐聿白的肩。 齐聿白以手撑地,稳住身形,跪得笔直:“父亲,就是要侯府先行退婚,如此才能挽回败势,让盛京城所有人都知道是我齐氏不要这门婚约,是昭懿公主她配不上我!” “你给老子闭嘴!”承恩侯倒抽一口凉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儿子当然知道!”齐聿白抬手擦去唇角血迹,仰起头,“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文采斐然年少成名,一直是京城人人赞誉的高门公子,进士登科打马御街,一时风光无二,心性极为高傲。 “我从未看得起昭懿公主,从一开始你们定下这门婚约之时,我便看不起她。贵为公主又如何,昭懿恃宠而骄、不学无术,这样的女子,儿子即便纳妾也不会选用这等品行恶劣的女子!” “妇人有三从之义,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1】如今尚未成婚,昭懿便不守女子之德,明目张胆羞辱我、羞辱侯府,来日过门,焉知不会变本加厉。” 齐聿白义愤填膺,斥道:“娶妻当娶贤,她根本配不上我!” “好,好一个不守女德,好一个娶妻当娶贤。” 少女轻快的笑声突然自远处飘近。 声音传入耳中的一瞬,承恩侯顿时绷紧了心弦,哆嗦着抬起头朝门外看。 殷灵栖拍着手站在花廊里笑,笑得摇曳生姿,竟生生将满园娇艳欲滴的红梅压得失了颜色。 齐聿白满目愕然,方才的激昂意气瞬间烟消云散。 “你……你怎能擅闯侯府……” “长公子向来清正,怎么能随口冤枉人呢,本宫是奉旨来看热闹的。”殷灵栖蹙了蹙眉,似怨似叹,声音娇滴滴的,听起来愉悦得很。 萧云铮自她身后站出,掌中握着一卷明黄卷轴,冷声道:“陛下亲谕,皇城司奉旨提审承恩侯府,任何人不得阻拦。” 他的目光越过承恩侯,同齐聿白针锋相对。 “包括齐少卿。” 齐聿白瞳孔骤缩,挡在父亲身前:“承恩侯府所犯何事,值得惊动萧世子亲自来提审。” “事儿么,可大可小,主要是本官想亲自走这一趟。” 萧云铮漫不经心把玩着圣旨,余光一瞥,落在殷灵栖身上。 “公主果然心宽,被骂了还能笑得这般开心。” 男子的声音清冽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是在骂我吗?”殷灵栖故作懵懂,勾了勾手,招来小太监:“世子说齐聿白骂本公主,把齐聿白方才说的话都记上,回去传给父皇看。” 晴天霹雳。 承恩侯如遭雷劈,吓得面色如土,磕磕巴巴求饶:“公主明鉴……他……他不敢非议公主……” “侯爷,本宫都说了本宫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主持公道的,在本宫面前辩解有什么用?”殷灵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看得齐聿白心里发堵。 “你知道的,本公主向来不讲道理。”殷灵栖眼底流露出愉悦。 “为何要提审承恩侯府。”齐聿白忍着怒气。 “不如齐少卿去皇城司解释解释,为何此物会出现在行刺发生时的筵席现场。” 萧云铮抬手一指,侍卫捧着一杆木杆呈上来,正是殷灵栖那夜敲晕女子的那支。 齐聿白心脏骤然一紧。 “齐少卿,请罢。”萧云铮命令一落,皇城司副官手执镣铐走上前来绑人。
第17章 审讯 齐聿白被提至皇城司接受审讯。 “齐少卿可识得此物?”萧云铮掂量着掌中打磨光滑的长杆,交给副官递至齐聿白面前。 “在下并不认识。”齐聿白道。 “哦?”萧云铮抬起眼帘,居高临下审视着他,“既不认识,方才我在侯府取出紫竹,少卿见之为何神情有异?” 齐聿白勾了勾唇角,从容道:“皇城使大人一早带着圣旨突然出现在承恩侯府,开口便是奉旨拿人,任谁府上突然出现这般阵仗,只怕都会惊慌失措。齐某以为,若是置身情景仍能处变不惊,那才更为奇怪罢。” 圆得合情合理。 滴水不漏。 萧云铮微微颔首,来了兴致。 “敢问世子殿下,此物与我承恩侯府有何干系。”齐聿白声音平静。 “没关系么?”萧云铮扬起下颌,“这是在筵席现场发现的,由紫竹制就的竹筒。” “濯缨一宴,天子亲临,禁军为护天子安危驻守四方,将濯缨阁围得密不透风。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那些刺客是如何瞒过禁军的眼,神不知鬼不觉混入筵席现场进行行刺。” 审视的目光定定落在齐聿白身上。 齐聿白了然一笑,眸底清明,道:“世子殿下怀疑在下?” “起初皇城司在调查时推测,刺客以假身份作掩护,混入在座受邀宾客之中。光禄寺卿告病休假后,濯缨一宴便由齐少卿全权负责。” 萧云铮双手撑桌,俯视着他。 “因而,对于齐某来说,想在宾客名单上做手脚简直易如反掌。” 齐聿白笑了笑,仰起脸对上萧云铮深邃沉冷的目光。 “可是世子殿下,在下为何要与刺客同谋设计行刺天子与公主呢?在下官任光禄寺少卿,备受陛下青睐,仕途一片大好。陛下又将他最为宠爱的昭懿公主许与在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齐某乃至承恩侯府都没有一个立得住的缘由去伙同来路不明的刺客行谋逆之举。” “因此一开始我便否定了皇城司众人提出的这种可能。”萧云铮眉目冷峻,“以齐少卿晋升之路来看,少卿并非蠢笨之人,决计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世子殿下这话说的,是在夸在下呢,还是贬低在下呢。”齐聿白垂眸一笑。 “那要看少卿如何理解了。”萧云铮意有所指。 皇城司副官得到指令,当着齐聿白的面举起那杆竹筒,扣动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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