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垂髫小童钻过人群,一屁股坐在了柏逢舟身旁,拽了拽他的袖摆。 柏逢舟一怔,继而淡淡地笑了:“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玩,家人呢?” 小童竖起手指神秘地“嘘”了一声:“我是来替人传话的,大哥哥且随我来。” 柏逢舟望了一眼酒气熏天的同僚,一言不发,起身任由小童牵着他的衣袖走了。 “人带到啦。”小童带着他绕过宫阙楼阁,在一片梅林前停住脚步。 “出来吧。” 风过林梢,落梅如雪。 女子的身影穿过绵延无尽的花海,发丝、衣袖皆缀着飘落的花瓣,拂了一身还满。 “还是这么乖,也不问清楚对方来路,便跟着一个小孩子走了,万一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殷灵栖是真的好奇,柏逢舟这般纯正无邪的人究竟是怎么长大的。 “非也,”柏逢舟垂眸含笑,“知道是公主想见,在下才肯来的。” 他俯下身,摸了摸小童的头:“想来这位便是入京述职的福州都督的小公子吧。” “咦?大哥哥认识我?”小童露出乳牙,歪着脑袋疑惑地望他。 柏逢舟低头看着小童脚踝处编制的彩绳: “闽地有习俗缚玍,以五色丝线织成网状,缀流苏,内裹‘避毒丹’,女孩缚于手,男孩缚于脚,以求驱邪平安之意。” “好吧,本宫收回方才的话。”殷灵栖笑了笑。 也是,若柏逢舟是个只会把书读迂腐的榆木脑袋一个,后来也不会涉足朝堂青云直上了。 “公主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在下吗?” 他重新直起身,一袭月白长袍立在簌簌纷飞的花雨中,眉目温和,等待着眼前人开口。 “知道柏公子不喜欢曲意逢迎,在酒宴上和他们待在一起多难受,不如把你叫出来散散心。” 殷灵栖戴上兜帽,转过身:“过来,送你件新年贺礼。” 梅林当中有一作观赏使用的亭子。 宫人们落下六面垂帘遮风,轻手轻脚抬起古琴中的仙品,置于石桌上。 “试试看,喜欢吗?”殷灵栖在他对面坐下。 柏逢舟不肯落座:“唐开元年间的九霄环佩琴世间稀有,承蒙公主抬爱,此等重器,在下不敢收。” 殷灵栖双手交叠搭在下颌,仰起脸望着他,开门见山:“本宫在拉拢你,看不出来吗?” 柏逢舟抿唇不语。 “柏公子若当真无意,那日便不会答应同本宫乘车离开,今日也不会来见本宫。” 她放下手,起身走至柏逢舟面前。 “试探人心的方式有千万种,可本宫一种也不想对柏公子用,不若你我开门见山,坦诚相见。” 她是真的不忍算计柏逢舟。 以布衣之身沉浮宦海几度春秋,前世的柏逢舟真正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他太干净了,世间少有的澄净透明,就像一面水镜,照得见殷灵栖自己。 柏逢舟静静地凝视着她,叹息一声。 “翰林院的任何一位学子都比柏某有价值,在下人微言轻,能帮到公主什么呢。” “一时境况并不代表一世境况,纵使眼下明珠蒙尘,终有重见天日的时机,柏公子的机遇在以后。” “以后?”柏逢舟轻轻地笑了,“未来之事虚无缥缈,何谈以后。” “会有那一天的。” 小公主眼底绽开明媚笑意,冬日温暖的日光懒懒洒在她面上,柏逢舟透过她的眼角眉梢,窥见了久违的生机。 生命啊。 多么珍贵的东西。 柏逢舟喉结一滚。 “公主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名琴太过贵重,恕在下不能收。但公主若不嫌弃,在下愿为公主抚琴一曲。” “柏公子随意。” 殷灵栖本就清楚柏逢舟不会收下旁人的馈赠,她只是想拿琴作为两人商谈的一个契机。 柏逢舟落手轻轻按上弦,指尖一动,古琴沉寂百年重新奏出第一声琴音,温劲清透,余音绕梁。 他静默一瞬,忽然变换指法弹拨起一支陌生的琴曲。 “公主以为如何?”他凝望着殷灵栖。 “好听。”殷灵栖点点头。 柏逢舟垂下眼睫,无声一笑。 “我说错什么了吗?”殷灵栖微微皱眉。 柏逢舟摇了摇头,只是重复一遍初见那日的话:“公主很好。” “只有你总是夸我,高山流水难觅知音,这个朋友交得值。”昭懿公主心情大好。 风穿梅林,花海翻涌。 清越琴音突然被嘈杂人语击碎。 “那边在吵什么?” 殷灵栖昏昏欲睡,突然被声音吵醒,她微蹙了下眉,眼色灵活的宫人立即朝远处置办大朝会的宫殿遥遥奔去。 跑腿的宫人很快过来回话。 “方才宴会之上,今岁的榜眼潘羽书突然发狂,留下几句恢诡谲怪的话便撞柱自尽了。御医来时,潘进士七窍出血,脉息微弱,只恐回天乏术。” “潘兄留下了什么话!” 柏逢舟琴音一裂,怔怔站了起来。 “奴才没听清,隐约听他们传着什么‘观音’‘报应’‘契约’之类的。” 柏逢舟面色骤然一白。 “你怎么了?”殷灵栖望着他。 柏逢舟缓了缓情绪,眉宇间凝着阴翳。 “十月廿五夜,时令大雪,今岁状元孟益之突然于孟府书庐中自尽。人们找到孟兄时,书庐墙壁上留有他以血写就的罪己书。” “今日十一月十一,时令冬至,榜眼潘羽书触柱意欲自尽,若公公方才没听错,潘兄留下的话,便是孟兄的遗言。” “若这不是一场意外,那么状元,榜眼……”殷灵栖眉间紧蹙,目光落在柏逢舟身上,“下一个是……探花郎?” “正是在下。”柏逢舟唇色泛白,神色复杂。 殷灵栖目光一紧,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天策二十年的科举舞弊案,以一种异于前世的诱因,提早至十九年冬出现。 殷灵栖取出令牌塞到宫人手里:“带上本宫的令牌速去慎宁郡主府找一名姑娘,把令牌交给她,她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 *** 易容后的别枝雀凭借昭懿公主的令牌成功混入宫中。 “公主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别枝雀揭去假面,露出殷灵栖所熟悉的那张脸。 “帮本宫验个人。”殷灵栖道。 “那个姓潘的书生?”别枝雀皱眉。 “你认识他?”殷灵栖问。 “不认识,方才过来时听宫里人在议论,便跟在他们身后找到宫殿,翻墙进去看了一眼。” 别枝雀如实道:“不是蛊。” “确定吗?据他家人所说,潘生赴宴前平静如常,从未露过癫狂之态。可要本宫帮你寻个契机,仔细验上一验?” “不必了,”别枝雀摆手,“我玩了十多年的蛊,是不是看一眼足够辨认出。况且,诱因多种多样,苗疆蛊术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她补充道:“医道也可以做到,通过下药或者下毒刺激人的心智。” “医道,”殷灵栖略一思忖,问宫人:“太医署那边怎么说?” 宫人答:“御医会诊,只道潘进士火盛伤阴、心脾两虚,致使言语诸色、颠狂无度。” “意思就是压力太大,把自己逼疯了?”别枝雀冷笑了声。 “上个节令是状元,这个节令便轮到了榜眼。若只是意外便罢了。怕只怕不是巧合。”殷灵栖若有所思,心事重重。 “由科举至翰林,由翰林而宰执。翰林院聚集了读书人中的翘楚,是养才储望之所。若真有人对翰林院动了心思,只怕后患无穷。” 别枝雀无奈:“那便不知了,我只会下蛊,看不出太医的诊治是否有误。” 说到这,她想起什么:“对了,我师姐昨日刚刚进京,公主安排个机会让她看一看?” 殷灵栖摘下令牌,拋到她手里:“在盛京城拿着本宫的令信行走,没人敢拦她。” 别枝寒的到来,能够给予小公主极大助力。 *** 翌日。 太医署有资历的御医受命于圣上,齐聚一堂为潘生切脉诊疾。 第一个出现意外的孟生亡于自家书庐中,邻里发现他时,人已经走了三日了,想诊清生前状况,根本无从下手。 潘生则不同,他还有一口气,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希望。 御医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又一个接一个摇着头出来。同僚间窃窃私语,谁也拿不准情况。 萧云铮身为皇城司最高长官,也经手了此事。 殷珩凑热闹,摇着折扇跟在他身后:“一个新科状元,一个新科榜眼,这是一次性折进去朝廷的两个好苗子啊。” “孟生那边情况如何?”萧云铮问。 “我没亲手验过他,只是看过仵作填的验尸单,说实话,瞧不出什么异样,若说他只是出于懊悔而自尽,倒与仵作给出的结论吻合。” 殷珩边走边说,抬眼间,忽见一名女子一袭素色裙裳自面前飘过,白纱遮面,露出的一双黑眸秀丽清冷,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殷珩愣住了,戳了戳萧云铮手臂:“兄弟,这人也是你们皇城司的?本王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不是。”萧云铮只淡淡瞥了一眼,敲打汝阳王:“在我辖内地盘,你少来见色起意那套。” “谁见色起意了!”殷珩直呼冤枉,“我就是瞧她面生。” 这倒是事实,既非皇城司的人,也不在太医署名单之列。 萧云铮吩咐副官:“雾刃,查查那位姑娘的来路。” 雾刃去而复返:“世子,那位姑娘手持昭懿公主的令牌,可自由出入。” 殷灵栖? 萧云铮皱眉:“她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殷珩抬手指向会诊潘生的那间厅堂。 堂内,太医署医监、医正愁眉不展,或者伏于案上苦思如何落笔写脉案,或是与同僚争执不休,各执己见。 别枝寒自熙攘人群中穿过,看也不看一群老头争得面红耳赤的脉案一眼,径直步入安置病人的房间。 正同旁人争执的韦太医一愣神,忽然道:“刚刚什么人过去了?” 同僚眯起眼:“似乎是个……女子?” 内室,别枝寒打量了一眼潘生的脸色,抬指开始切脉。 “你是何人!皇城司乃天家重地,竟也敢来此捣乱!” 韦太医一推开门,便见到一女子坐于床畔,正搭指诊脉。 吵死了。 别枝寒不悦地蹙了下眉,并不搭理他们,继续专心切脉。 “你这女子好生无礼,本官问你的话,你竟敢不答!”韦太医顿时恼了。 “本官问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他诊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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