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寒恍若未闻,只专注于指下动静,思忖片刻,又换了另一只手来诊。 “滑天下之大稽!”韦太医趾高气昂,训斥道:“这世道,怎会有女子抛头露面行医,匪夷所思,简直是匪夷所思!姑娘,这里是皇城司,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同僚闻声赶来围观,议论纷纷,各种声音混作一团,有讥讽的,也有看热闹的。 “多少年没出过一名女医了,这人什么来头?” “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老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女儿家抛头露面四处游走,成何体统!” “咱们都断不清的脉案,她年纪轻轻,能诊出什么头绪?不自量力。” 韦太医一直被她无视,窝了一肚子的火,直接走上去,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 “姑娘,闹够了没?让位吧,本官该为他切脉了,别在这挡了我们的道,碍手碍脚,耽误了正经事。” “是毒。” 别枝寒终于开了口,语调冰冷。 “毒?”太医们闻言面面相觑。 “你莫要乱讲,不可能是毒,吾等行医几十年,资历比你年纪都要大得多,没一个人诊出潘进士有中毒迹象,你一个姑娘家仅凭一张嘴便给他定了性?荒谬!” 韦太医黑着脸斥道。 “我不会诊错。”别枝寒冷静地打量着面前气急败坏的人,“夏虫不可语冰,医术不精诊不出结果只能怪你自己。” “丫头,你说谁医术不精?” 韦太医跋扈惯了,被当众质疑只觉丢了脸面,怒火中烧当即欲拿住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医教训。他刚一出手,蓦地被人折住手臂反剪至身后。 来者单手使力,钳制住他的力道重得惊人,韦太医喉咙里呼之欲出的骂声被臂上传来的剧烈疼痛硬生生逼了回去,咬碎咽下。 “对女子动手,过分了。” 萧云铮目若寒霜,冷冷盯住他,抬手一挥,人被甩出老远。 韦太医心虚,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膝下一软,踉跄着后退,险些跌掉。 他一抬头,便看到那名行医女子眼底冷漠的讥讽之意。 殷珩将折扇一合拢,歪着头打量别枝寒:“昭懿让你来的?太医署有名有姓的御医都在这了,除了你,没人认为潘进士有中毒迹象,你凭什么确定自己一定是对的?” “毒素尚未深入,表面上自然看不出中毒迹象。身为御医,诊不出便是他们医术有亏。作为医者,‘寡人无疾’的故事难道没听过吗?” “你……放肆!”韦太医气急败坏,伸出手指指着她,咒骂道: “妇人之见!” 他刚愤愤斥出这句,滚热的茶水猝不及防迎面泼下。 “莽夫之言!” 昭懿公主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 殷灵栖挡在别枝寒身前,将茶盏砸了个粉碎。 韦太医头上、衣襟淋湿一片,狼狈不堪。胸腔内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他抹了把脸上的热水,一睁开眼,陡然看清了泼他那人的面容。 “昭…昭…昭懿公主……” 韦太医顿时变了脸色,喷薄欲出的怒火一瞬熄灭。 他前不久才为二皇子处理了手上伤口。 那只被昭懿公主扎透的手掌,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模样,韦太医现在想想仍觉后怕,忍不住心惊肉跳。 尽管齐妃娘娘觉得丢脸,压下了此事。但这些行走御前宫中的官员彼此之间心照不宣:昭懿公主是他们惹不得的人物。 “这是本宫请来的人,怎么,诸位有意见?”殷灵栖冷声开了口,“是对她的医术有意见,还是对她以女儿身行医有意见?” 满堂鸦雀无声。 “说话呀,哑巴了?方才讥讽别枝姑娘时不是挺热闹么?” 殷灵栖温温柔柔地点了点为首的韦太医:“你叫的最凶,就你了,说话。” 韦太医慌乱地摇着头,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吱声。 “不出声是什么意思,仗着年纪为老不尊,有意打压年轻一辈?” 殷灵栖眸中含着笑。 韦太医一哆嗦。 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 “臣……臣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位姑娘是公主的人……” “哦?”殷灵栖轻轻笑着,声音却冷了下来,“意思是,如果行医的姑娘不是本宫的人,你们依旧会欺辱她?” “老臣不敢!”韦太医扛不住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公主施加的压迫感,噗通一声跪伏于地请罪。 “你们呢,怎么想的?”殷灵栖的目光幽幽扫过以他为首的所有人。 “臣…臣等不敢…请公主恕罪……” 打头的韦太医都给昭懿公主跪下了,他们哪敢再触怒这位小祖宗。 “本宫只知,医道以明医与庸医区分高低,竟不知还会以性别区分高低,诸位常被赞誉德高望重,如今为了所谓的颜面竟合力打压一位女子,不觉得羞耻吗?” 别枝寒安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师妹别枝雀去信,请她帮这个忙,别枝寒清高自傲,独来独往,本是不大愿意同权贵打交道的。 师妹却一再坚持,昭懿公主是个很特别的人,与他们印象中的高门完全不同。 至于有多特别呢? 别枝寒唇角微弯,不由笑了。 有趣。 难怪能打动师妹那样孤僻的人。 这个朋友,她也有意向交往。 无人在意的角落,雾刃将茶托放于桌上,心疼得几欲吐血。 汝阳王缠着主子要喝辅国公府的名茶,雾刃奉命去沏了一壶茶。他只是路过,茶盏还没来得及放下,便被昭懿公主夺走浇了。 “世子,”雾刃心痛得要哭了:“两百两金子沏这么一小杯,‘啪’,没了。” “???” 殷灵栖一怔,望了望自己的手:“你说什么?方才泼出的一杯茶,值两百两金?” 雾刃含泪点了点头,痛心疾首。 小公主抿了抿唇。 纵然本宫一时手快,可是退一万步来讲,你们辅国公府闲着没事喝这么昂贵的茶,难道就没有错吗? 殷灵栖沉吟不语,思索怎么开这个口。 萧云铮却抬手又递给了她一杯,不紧不慢道: “泼。” “公主随意,国公府茶水管够。” 雾刃倒吸一口凉气。 在场众人愕然失色、目瞪口呆。 就连殷灵栖也微微蹙起眉,看不透他的用意。 “萧云铮你够了!你们辅国公府挥金如土不在乎,本王心疼!”殷珩攥住他的手,“两百金一杯的名茶你拿去给昭懿泼着玩?你怎么不把本王当柴烧了!” 一个泼金子玩,一个毫无底线地纵容。 这和一个杀人,另一个递刀有什么区别! “萧云铮你什么时候能对本王如此大方!本王为了喝你一杯茶等了三个月,凭什么昭懿想泼就泼……” 殷珩抱着他的手臂嚎着嚎着突然闭上了嘴。 汝阳王脑子一瞬间灵光了,他探出脑袋,狐疑地打量着萧云铮:“等等,你小子和昭懿不是死对头吗?为何突然间对她这么好?”
第24章 医女 “你小子何时起待昭懿这么好了?”殷珩眯起眼,一副大事很妙的样子。 “他待我很好吗?”殷灵栖也学着十四皇叔的模样歪起脑袋。 殷珩蹑手蹑脚将萧云铮递出半空的茶盏取下来,品上一口,陶醉得摇头晃脑:“不好,一点都不好,你们两个继续斗,这些好东西就都是本王的了。” 萧云铮:“……” 经汝阳王随口一提醒,韦太医猛然想起辅国公府世子同昭懿公主向来不对付,两人水火不容,出了名的关系差。 他当着同僚的面丢了老脸,心里正窝着火,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试图从萧世子处寻得突破,便阴阳怪气道: “世子殿下,老臣冤枉啊,老臣不过是看不惯这女子危言耸听,好言相劝。谁知人家的靠山是昭懿公主,欸,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唉呀!” 韦太医话未说完,又是一捧热茶当头浇下。 萧云铮居高临下看着他,以一种给死人祭酒的倒法,抬手将盏中水倾倒了个干净。 “明知得罪不起,还在不知死活地挑衅,想借我之手对付昭懿公主?怎么,方才公主那盏茶还未将你浇醒么!” 他仍保持着祭酒的姿势,掌中一用力,把玩着的茶盏蓦地碎裂开,残片接二连三摔落在地,碎作齑粉。 “敢当着我的面挑拨皇室与国公府的关系,是想让我再敬你一杯?” 韦太医脸色煞白,惶惶盯着膝前碎瓷,浑身颤抖个不停。 “新科状元与榜眼接连出现意外,如今尽快查明背后真相才是重中之重,尔等竟还有闲心为了一己偏见去耽误潘进士的诊治,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该说你蠢呢。” 场面沉寂得压的人喘不过气。 萧云铮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锐利的目光看透他的那点龌龊心思,不留情面将人钉上了耻辱柱。 “看不出来,韦太医治病救人的本事不怎么样,搬弄是非倒是一把好手。” 小公主瞥了一眼地上那抖若筛糠的人影,慵懒轻佻的语调中流露出嫌恶。 “难怪父皇的身体总是不见好转,原是太医署养了一群只知挟势弄权的废物。” 小公主朝他走近,笑盈盈地望着他,语气倏地透出刺骨寒意:“当着本宫的面,阴阳怪气说本宫的坏话,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么?” 他招惹了大晟最不该惹的人。 这是韦太医心底陡然蹦出的唯一念头,骇然充满他的头脑。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啊……” 殷灵栖无暇理会他,在心底给这思想迂腐的老头记了一笔,转身去问别枝寒:“姑娘有几分把握?” “公主既找了我来,便不该再问我能有几分把握。”别枝寒平静道。 “好,”殷灵栖微微一笑,“姑娘尽管放手去做,出现任何后果,由本宫担着。” “这……” 堂中御医纷纷愕然失色。 昭懿公主还真打算相信这名医女的话?连他们这群行医数十年,资历经验数一数二的老行家都诊不出的病情,她一个年轻丫头又能看出什么名堂。 “公主,她毕竟只是一介医女,目光短浅,见识浅薄……” “医女就注定医术低你们男子一等吗?”殷灵栖笑了笑,眼底划过一丝讽意,“究竟谁才是那个目光短浅、见识浅薄之人?蠢而不自知,愚不可及!” 以韦太医为首的一群人只觉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心底坚守数十年奉为真理牢不可破的守则裂开一丝缝隙,一时竟无言以对,不敢再辩驳。 他们……会输给一名女子吗? 别枝寒已取出银针,开始在潘生头顶、肩颈、手臂等多处施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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