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中有几处给香客借住的厢房,透白的窗户中隐约透出几点光亮来。 冷风顺着虚掩着的窗牖灌进房里,吹起屋子里挂着的幔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歪靠在罗汉床上闭眼休憩的姜鹤蓦地睁开双眼,清亮的双眸中是一副罕见的惊惶失措。 他坐起身来,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走到圆桌边,哆嗦着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洒了大半,水滴顺着桌面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衣角,可他顾不得其他,仰头便将一整杯茶一饮而尽。 茶水早已凉透,顺着咽喉刺激着肠胃,他差点呕出来。 “公子怎么了?” 听见动静的陈全陈朝冲进厢房内,却看见姜鹤满头满脸的汗意,惨白着一张脸,坐在桌子边,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姜鹤听见陈全的问话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捏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无事,应是我梦魇着了。”姜鹤向来冷静自持的声线里,竟然暗含着丝丝颤抖。 陈全陈朝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公子的梦魇竟然如此可怖? 他们两人自幼跟着公子,何时曾见着公子这样惧怕一个梦境? 但作为属下,公子不说,他们就不该多问。 陈朝走上前,拎起姜鹤面前的茶壶道:“属下给公子去换壶热的茶水来。” 姜鹤垂着头,沉默半晌才道:“无妨,你们收拾好了就去睡吧。” 厢房里,刻漏显示,这会儿才亥时三刻。 前日自从母亲长宁郡主拒绝薛素插手治疗中毒之事后,他便以为母祈福的名义,搬进了隆山寺的后山厢房里。 住在隆山寺里多有不便,这几日陈全和陈朝二人进进出出,将他惯用的物什一一搬了进来。 适才,他只是等着两人布置厢房,无聊之中打了个盹,竟然梦到了那些可怕的场景。 梦中,他匆匆走在幽深阴暗潮湿的地牢甬道中,不知道是去探望谁。 四周牢房里,蛇鼠虫蚁满地乱窜,死囚们扒在门边哀嚎不断,角落中甚至有被蛇鼠啃噬的腐肉。 他的怀中抱着一团软物,心中激荡着的是焦急与忧心。 顺着甬道,他走到最顶头,看见一间单独的牢房。 牢房角落有两具叠落在一起的尸体,浑身血污,看不清模样,还有一个身穿月白色锦缎内衫的人躺在地上。 刚刚心中那种忧心焦虑瞬间被痛苦代替。 他看见自己颤抖着用钥匙打开牢房大门,扑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人身边,哀声痛哭。 随后他便惊醒了。 没有看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也没有看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只是那痛彻心扉的感觉,令他久久不能从痛苦的梦境中脱离出来。 熄灯后,厢房里顿时暗了下去,他透过半开的窗牖,望向远处被清浅月光映亮的大雄宝殿的屋檐,心中疑惑: 这难道是佛 祖在对自己的示警吗? 梦中的那一切,是自己今后会发生的事情吗? ———— 清晨,正在花厅之中和管事们议事的谢荼,受到了谢老夫人的召唤。 她虽然不用去给谢老夫人晨昏定省,可是谢老夫人派了小丫头来叫人,她却不能拒绝。 可她也知道,无论她做成什么样,在谢老夫人的心里,自己就是那种怠慢她老人家的人。 因此,等她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事情,紧赶慢赶地赶到益晖堂的时候,果然依旧惹来了谢老夫人的不喜。 “咱们荼姐儿主理府中事后,便叫不动了,从你的重轩院到益晖堂来,需要这么久?” 谢老夫人坐在暖榻上,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规规矩矩行礼问安的谢荼,嗓音严厉,不顾屋里站满了丫头仆妇,训斥道: “还是说,需要老身我亲自去请你?” 谢荼跪在地上,曲着身子不吭声。 她不想浪费口舌和谢老夫人辩驳自己为何来迟。 既然样样事情不得心意,那为何还要做那吃力不讨好、热脸贴冷屁股的事情呢? “你哑巴了?”谢老夫人再次呵斥。 谢老夫人原本是要狠狠训斥谢荼一番,在谢荼忍不住回嘴的时候再训斥她目无尊长不成体统。 可谢荼偏偏就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只是一味地垂头沉默,一副委屈模样。 这看在满屋子的丫头仆妇眼中,就是她这个祖母故意刁难谢荼了。 谢老夫人这一拳算是打在了软棉花上。 一直坐在内室窗边抄经书的谢芸忍不住丢下手中笔,走了出来: “祖母宽心,荼姐姐定是被庶务缠身,这才来迟了的,并不是故意怠慢您。” 谢芸一身嫩黄色如意云纹锦缎对襟小袄,配着一件宝相花纹缎裙,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愈发清冷别致。 如果她没有顶着赤金珍珠嵌红宝石头面招摇,就更好了。 谢荼认出来,那是谢老夫人压箱底的陪嫁头面。 看来谢老夫人果然很喜爱谢芸这个孙女,就连自己多年前的陪嫁都拿出来送了她。 谢芸缓步上前,柔柔地扶起仍跪在地上的谢荼,朱唇轻启,嗓音柔顺: “荼姐姐,有些不着急的事务,合该丢给管事们自己决定,先前刘妈妈和徐妈妈管着谢府的时候,从未出过差错,姐姐不必心急,还得放宽些心。” 谢芸这是在说她把大权握得太紧,并且不信任府里管事们和几位妈妈,适得其反,把自己搞得太疲惫。 一句话绕了一堆人进去,谢荼不想深想她的用意都很难。 “你还没有你芸妹妹看得高远,实在不甚灵巧。” 谢老夫人满脸不喜,摆了摆手,让小丫头端了张圆凳来给谢荼坐下。 谢荼半坐在圆凳上,背挺得笔直,却只垂眸盯着地上的绣毯看,也不开口问谢老夫人找她所为何事。 其实来之前,她在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想。 上回谢老夫人派人来传话,让她借着春日里各府宴会繁多,带着谢芸多出去串串门,见见世面。 可几日下来,谢荼非但没有如她应允般带着谢芸出门,更是日日以庶务繁多为由,避开了和谢芸的见面。 王氏和谢芸当然是坐不住了,这就又请了谢老夫人用“孝”字诀来压人。 谢老夫人又继续训斥了谢荼几句做事不该死板不知变通后,话题硬生生地转向了带谢芸出门的事情。 “……隆山寺不久后会举办一场禅会,京城中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会去寺里吃上一碗斋菜。我和你三婶商量了,借着这个机会,带着你们姐妹俩一起去隆山寺住上两日。” “府里的对牌都在你那儿,你早些派人把拜帖送去隆山寺,定上几间厢房,再准备上三五日的物什,将这次的出行安排妥当。” “山里的住宿环境想必是没有府里来得舒服,多备些东西以免到时候不适应。” 谢荼莞尔。 谢老夫人竟然惦记起隆山寺禅会来了。 她听顾家姐姐说过,这隆山寺禅会,表面上是给各家女眷烧香拜佛,潜修禅课的,实际上,却是京城之中各家贵女公子一次难得的相看机会。 京城中花宴诗会不断,可参与者多是年纪尚小的公子姑娘们,只有这隆山寺的禅会上,年轻的姑娘公子们都是跟着家中的长辈来的。 这隆山寺后院的厢房数量并不多,参加禅会不仅要递上各府的拜帖名牌,还要按照先后顺序排队拿到厢房的位置。 因此,各府也在暗地里暗暗地较起劲来。 谁都希望,自家人进山叩拜听禅的时候,同行的是门当户对,或者是地位更高权势更大的人家吧! 谢老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衣食住行人员安排都说了个遍,直到说到口干舌燥,这才发现谢荼一直低着头没吭声。 她接过谢芸递上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淡淡道: “荼丫头,可听明白了?” 谢荼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眸看向谢老夫人:“祖母放心,我会照着您的要求安排好的。” 语气轻飘飘,说得谢老夫人一哽。 她想起自己的打算,突然又道:“你婶婶和芸妹妹这边的东西,我会让王氏自己着人安排,你只管安排好你自己那边的事务和出行的事项即可。” 如今毕竟是在老二家里住着,管家权也不在自己的手里,她不好明着让谢荼这个孙女儿拨银子给隔房的婶娘用。 只能自己出些贴己银子补贴他们母女了。 谢荼仍是淡淡一笑:“是,但凭祖母吩咐。” 谢老夫人见自己该吩咐的已经吩咐完,便再次阖上眼,挥手命谢荼回去。 谢荼是被谢芸亲自送出益晖堂的。 谢芸捏着帕子,微微抬手摸了一把头上的那颗熠熠红宝石,略带着歉意道: “祖母怜我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便从箱笼中拾掇出这样的头面借给我撑撑场面,待用完了,还会还给祖母。” 谢荼是重活一次的人,深知她的性子。 谢芸就是看不得她好,就是要得到她所有在意的东西。 谢荼瞥了一眼她头上那副赤金珍珠嵌红宝石头面,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祖母喜爱芸妹妹,说不得什么借不借的,说不定祖母会送给妹妹呢!” 谢芸见着她的表情,心中不由一阵得意:“荼姐姐说的是,祖母说了,只要我想要的,她都会想尽办法送给我。” 谢荼垂下长睫毛,掩盖住自己眼眸中的深意:“那就祝妹妹得偿所愿了。” 算算时间,那个人也该出现了。 既然谢芸这么喜欢自己的东西,那她就全部送给她吧! 第25章 筹备 谢荼一大早便起来收拾出门的物什。 隆山寺虽然离得近,可他们人员众多,若是当天就来回,确实会累许多,索性就如了谢老夫人的愿,拿了谢愉恩的帖子派人去隆山寺预订厢房。 吟心拿着帖子去了门房,没一会儿又拿着封信回来了。 “姑娘,顾家姑娘给您送的信。” 顾茹娘是谢荼的闺中密友,她的父亲时任吏部尚书,主掌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调动等事宜。 原先谢英科考被卷入无妄之灾时,谢荼曾去信向顾茹娘求助,可那封信如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谢荼手中捏着顾茹娘递进来的信,心中五味杂陈。 她深知谢英之事牵扯到帝王震怒,顾茹娘一个女儿家,确实无法撼动朝中的决策,可自那以后,顾茹娘就和她莫名断了联系,再无音讯。 只是听说顾茹娘成亲了,甚至那成亲的喜宴顾茹娘也没有下帖子来请她去。 再后来,谢家蒙难入狱,顾茹娘也没有递过任何东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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