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陈知他记性好,却没料到他竟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怪不得军中人都背地里唤他活地图。 殷陈跪坐在边上研墨,“那郎君可记得流沙地形?” “流沙地形变化太大,要记得很难。”霍去病提笔蘸墨,闻言挑眉,“莫非姑子真以为我无所不能?” 殷陈倾身看去,帛上连水道和台阶都标注好了。 她抬手点在缣帛上一个边上一个点,“这是何处?” “书阁。”霍去病看着她莹润的指尖点在黑色墨迹上,格外分明。 殷陈嗫嚅着:“书阁。” “有何异常?” 殷陈收回手,“我想皇后应是很喜看书的人,书阁竟离正殿这么远?” 霍去病搁下玉笔,“椒房布局自建元元年起便没有大的变更过,先皇后在时的布局便是如此。” “那近十年有增建过什么建筑吗?” 霍去病在边上玉盆中净了手,“在元光年间倒是增建过许多,但这几年陛下重在整修前殿和扩建北宫,椒房殿增建的建筑近两年仅有两处,荷池边的亭榭,花苑中的菊台,都是为赏景而增建的。” 殷陈看着缣帛上的标注出神,暂时理不出任何有用线索,于是道:“还是得到椒房殿亲自查明才行,这样看不出来甚。不过,倒是可以分析一下,可能会对皇后下手的人。” “这世上,有利益冲突,便有对立。皇后的位置太过耀眼,想要对皇后下手的人,多之又多。” “郎君就没有怀疑之人吗?”殷陈将墨块搁好,看着手上的黑墨点。 霍去病抽出边上笔架搭着的帕子沾了水递给她,“在没有确切的线索之前,我不会轻易怀疑人。” “那在没有线索之前,郎君要从何处查起?” “我没有怀疑对象,姑子可以有。” 殷陈撇嘴,“难道郎君便不怕被我带偏?” “我若带了偏见,便会不自觉关注此人,或许会遗漏关键线索。但姑子的怀疑可以让思路更清晰。” “那郎君现在还在怀疑我吗?”殷陈擦着手上的墨痕,忽然问道。 霍去病默了一瞬,若他说怀疑,可他确实没有任何根据怀疑她。他却也不信她,说到底,是她这个人本身就充满疑点。 他疑她,却又用她。 他嗯了一声。 殷陈闻言笑道:“郎君总这般坦诚是不会有朋友的。” “说到底,我们二人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你曾利用我回到汉境,我曾利用你的医术治疗军中伤员,现今,我利用你医治皇后,你也在利用我调查你姨母的下落。所以,你我之间没有欺骗的必要。” 霍去病的话让殷陈迅速收敛了笑容,她将帕子角对角对折,直至叠成一个小方块,“郎君难道不疑我对你另有所图,毕竟冠军侯现在是朝廷新贵,长安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我也是个女子。” “姑子若是那样的人,或许我便不会疑你了。” 一人正坐在案前,一人跪坐在案侧,少年着一身远山紫袍服,与少女的淡紫色上襦倒甚是相配,二人之间时而响起的话语声轻柔。 殷陈捏了捏帕子角,道:“若对一个人持续关注,会是爱上一个人的苗头,郎君便不怕吗?” 指尖轻轻敲着案面,“我猜,在持续关注下,其人的缺点会先暴露无遗。若我能忍受其人缺点,说不定我会真的心仪其人。” “郎君可不像会忍的样子。”殷陈将帕子叠成的小方块放在案上,盯着他的手看。 他的手实在是很漂亮,指节修长却不过分纤细,手心因长时间执刀握缰而带着薄茧,左手正中还有一粒手心痣。 如同他的眼下痣一般惹眼。 “在我想要的东西面前,我十分有耐心。譬如,我初次在上林狩猎,为了猎到一头鹿,在草丛里蛰伏了两个时辰。” 殷陈想象着爱洁的霍去病忍受着蚊虫侵扰猫腰躲在草丛里的情形,着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时郎君几岁?” “九岁。” 殷陈弯起眸子,“郎君是个极好的猎人。” “姑子这话可不像夸我。”霍去病点了点缣帛,“姑子可有怀疑点,待往椒房可去探查。” “我想要郎君配合我。” “自然,姑子尽管吩咐。” 他说这话时,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殷陈都怀疑他是在敷衍了事。 殷陈说完站起身,“那我便不打扰了。” 霍去病掠过她腰间挂着的那枚小小的白玉严卯。 “这严卯姑子何处得的?”他一向冷静的声音中竟带着些颤抖。 殷陈摘下腰间玉严递了过去,“齐姑姑说是我姨母交由她保管之物,郎君可认得此物么?” 霍去病盯着少女手心的物件看,眉峰微沉,“很眼熟,但记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殷陈指尖小幅度动了动。 霍去病的声音再次响起,“此物真是义妁之物吗?” 殷陈看着手心小小的长方玉块,五彩编制的绳在玉中贯通上下,一枚极普通的严卯,怎会引得他这样追问? 况且他记性这样好,怎可能记不得在何处见过? 殷陈用手拨了拨垂下纷乱的彩色缨子,“会不会是齐溪姑姑故意骗我?但她有何理由骗我?” 她理好缨子,低手欲将严卯挂回腰际,手忽然一僵,严卯脱手往下坠去。
第15章 第一梦 霍去病抬手想接住那坠落的白玉严。 却见殷陈忽然抬手,那下坠的严卯随着她的动作上升。 霍去病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她骗了。 殷陈小指勾住了一根细缨子,那玉严卯此时又回到了她手心。 “郎君可能忘了,我是个倡人,最会耍这些把戏了。”殷陈弯眼一笑,她就本生得骨量轻薄,面相又极为平整,不施粉黛的脸上此刻表情生动,像一只狐狸。 霍去病想起在两月前,回程途中的那一夜,他也曾被她耍过一回。 离汉境还有一日路程,傍晚一场酣畅淋漓的蹴鞠结束后,军士们围着火唱歌烤肉,因为此次大胜,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殷陈站起身道:“诸位,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她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殷陈展开手心,两只手心中的两方布帛上都明确写着死字,她眉眼弯弯,目光一一扫过周围人的脸。而后合上手,“若你是死囚,我手心的布帛决定了你的生死,你必须要选到没有死字的一边,才能活下去。要怎么选,才能选到活路?” 赵破奴拿油手挠了挠鼻子,本还在大声唱歌的众人都静了下来。 殷陈的目光停在霍去病脸上时,径直朝他走去,停在他面前,将两只手递出去,“校尉会如何选择?” 霍去病的面容在火光中晦涩不明,他盯着眼前的手,目光缓缓上移,移到殷陈尖尖的下巴,狡黠的双眸上。 边上仆多抓耳挠腮,一摊手,气恼道:“这,这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你这不是为难人嘛!” 霍去病挑眉,拍过她的右手。 殷陈松手,缣帛落到他手心。 众人盯着她手上的缣帛,屏住呼吸,仿佛那真的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利刃。 霍去病抬手将缣帛往火堆一丢,火瞬间将缣帛吞噬,他的面容在骤然升腾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我毁了自己的选择,那你手中那个,便是死字。”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然的笑来。 殷陈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霍去病好整以暇地仰头看她。 殷陈无奈,展开缣帛。 然后在她将缣帛展示在众人面前时,周围一片哗然,霍去病拧眉道:“你如何做到的?” 因为方才还写着死字的缣帛上,已是一片空白,连一丝墨迹都未曾留下。 殷陈将缣帛投入火中,“校尉输了。” 直到睡去,霍去病仍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着手心,她究竟如何调换的? 第二日在汉境分别前,霍去病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策马寻到殷陈,“昨夜那个选择,你究竟如何将缣帛调换的?” 殷陈倒是神清气爽,在马上伸了个懒腰,“把手给我。” 霍去病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将踏云策近,与她相近,迟疑伸出手。 殷陈却抬手在他耳边捉了一根青草,“我若是要他死,必然会准备两个选择,无论他怎么选,都是死,至于调换。” 她将青草倒往霍去病手心一放,而后缓声道:“你的注意力在这根青草上,自然注意不到我调换了缣帛。” 殷陈昨夜是侧身对着火光,手上动作被阴影遮住,在他将选中的缣帛丢入火中时,便将袖中备着缣帛勾了出来,至于那张写着死的缣帛,自然是丢到脚下踩住了。 霍去病将那根青草捻起,勾唇笑了笑,“障眼法。” 今日,殷陈又对他使出了同样的招数,他依旧被她所算计。 “郎君,你在何处见过这个玉严?” 殷陈的话让他自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少女的眉眼,他缓缓开口,“今上有一枚黑玉刚卯,与这枚白玉严卯是一对。” 殷陈眉头紧锁,“今上?难道我姨母失踪同今上有关?可……” 霍去病冷声打断她的话语,“姑子慎言。” 殷陈心忽然跳得有些快,只得怔怔问道:“郎君,你可瞧真切了?” 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怎会记错呢? “只是一枚玉严,姑子莫要自乱阵脚。” 殷陈颔首,将玉严收入怀中,“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便先回去了。” 霍去病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她快步离了小阁。 霍去病瞧着案上那方被她叠成整齐小方块的绢帕,心中思绪纷乱。 同今上的刚卯是一对的严卯,怎会落入义妁手中?难道她预先得知自己会遇险,所以将那枚玉严留给齐溪? 他望向窗外,月季开得极为浓烈刺眼,若义妁真为今上所除去,依照今上这性格,怎会让她出宫? 她又为何会在宫中任侍医十余年? 难道是太后护着她?太后仙逝后,今上就着手除去她? 那她,又是因何被除? 指腹快速敲在案面上,杂乱的笃笃声彰显着他此时的心绪。 殷陈回到东院,抽出紫竹箫吹了一曲,才逐渐平心静气下来。 红雪和青芜在屋外看着殷陈,见她捏着萧面色阴沉,红雪轻声道:“姑子饿不饿?要不要吃朝食?” 殷陈肚子叫了一声,她确实饿了,“多谢。” 红雪松了口气,扯开青芜紧紧揪住自己衣袖的手,“你瞧,我就跟你说,殷姑子不会生气的。” 青芜唔了一声,“可姑子从后院回来就一脸凝重,会不会同君侯吵架了?如果吵架的话,那我们要帮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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