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眯了眯眼,似是好半晌才看清她的模样,讶然道:“未曾想,医者竟如此年轻。” 殷陈正想着如何答才会不失体面,却听身边少年佯嗔道:“姨母可是信不过外甥?” 殷陈微微侧目,瞧向霍去病。 霍去病此时眉梢飞扬,一副向家中长辈撒娇的明媚姿态。 她这才意识到,霍去病其实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会同长辈撒娇卖乖。 卫子夫轻笑道:“去病的眼光,从来都是极好的。” 殷陈想起他为卫长公主选的生辰礼,一时琢磨不出皇后此话究竟是夸赞还是揶揄。 经由他一番解围,气氛缓和许多,卫子夫微扬下巴,道:“你们二人还未吃过朝食罢,入座先吃过朝食再说。” 一群宫娥端着食案入殿,殷陈打眼一瞧案上各色菜肴,造型精致得她不忍下箸。 霍去病倒是十分捧场地吃完朝食。 殷陈雅坐于丝绸坐席上,抬头偷瞧卫子夫。 她周身清雅,仿如一株带露的将将开放的荷花。一双眼眸眸底平和,柔和得毫无棱角。 殷陈正要移开目光,却见卫子夫忽而抬眼看向她,二人目光相触,卫子夫弯眸一笑。 殷陈微怔,也勾唇笑了笑。 宫人将食案撤走,又伺候着二人漱口,才踏着小碎步悄然离去。 殿中只剩三人,卫子夫轻咳了一声,“殷医者,去病有没有为难你?” 殷陈讶然,见霍去病朝她投来一个略带着警告的眼神,“回禀皇后,霍君侯对奴很好。” 卫子夫却一脸不信,她清楚自家外甥的脾气,轻声笑道:“若他为难你,你偷偷与我说,我定要罚他的。嗯,就罚他十日不准吃饴糖。” 殷陈挑眉,仿佛知道了个天大的秘密。 霍去病连忙站起来,打断道:“姨母,等会儿我还要去参加皎皎的生辰宴,先让殷医者给您诊脉罢。” 说罢落荒而逃转身出了殿。 殷陈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宫人沉玉和浮光端来盘匜,给殷陈净了手,擦干,才引她走到卫子夫身边。 殷陈抬眼看卫子夫,她曾见过许多美人,仍旧为眼前这个女子的容貌所惊叹。 卫子夫生得极白,一双秋水眸,长眉纤细,眼尾虽也微微上扬,却不同于霍去病的盛气凌厉,眉宇间独独有一股柔和,轻柔娴静,恰如轻雾拢面。 这个从泥里被捧到云端的女子,在这美人如云的宫中坐上了后位。 不止是靠着这叫人移不开眼的美貌,她或许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颗心的算计却不叫人反感,反而愿意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殷陈看着卫子夫,薄粉遮去她眼下的青黑,本就白皙的肤色敷上妆粉,白得有些死色。 “请问皇后近一年可有失眠,月事不调之症?” 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颔首。 “请皇后赐脉一观。” 卫子夫翻腕搭在案上的丝绸脉枕上。 殷陈抬手摸上卫子夫的脉搏,凝眸片刻,“但观皇后脉象平缓有律,却无异常。” “宫中侍医言皇后是忧思过虑,劳累所致。可喝了药,却丝毫没有缓解症状。也有侍医言是中毒所致,排查了饮食宫殿,将宫中翻查了数遍,终是一无所获。”浮光跪坐在旁,闻言答道。 殷陈收回手,摇头,“若是毒在宫中,为何皇后身边的宫人却没有症状?” 浮光皱眉,皇后贴身宫人有五人,几乎与皇后寸步不离,若是毒物,她们五人怎会无事? 卫子夫轻笑,“殷医者果然聪慧,宫中侍医已然将所能怀疑的地方查了个遍,却依旧治不了我这病症。” 殷陈看向卫子夫,“依奴愚见,认为定有没有排查到的,”她顿住话头,眼眸微沉,“譬如巫蛊。” 殷陈话音刚落,周围空气似乎都凝滞下来,分布在四周的玉盘中冰块融化之声都震耳欲聋起来。 浮光惊得捂住嘴巴,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沉玉素来冷静,闻言也忍不住蹙眉。 巫蛊乃是宫中禁忌,陈先皇后便是因在宫中实施巫蛊被废,牵连了数千人,今上对巫蛊深恶痛绝,这才过了六年,怎会有人胆大妄为到在宫中实施巫蛊。 卫子夫面无波澜,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殷陈思忖片刻,看着卫子夫的眼睛,“奴观皇后眼睛有些异常,想来近两月已有视物不清的症状。皇后失眠之由,定是夜里头疼欲裂,到晨起时便会恢复正常,叫人难以寻到踪迹。” 卫子夫看向近在咫尺的少女,她眼眸明亮,字字清晰,说这话时,面上无一丝惧意。 “殷医者可知,你说出这话会引来杀身之祸?”卫子夫沉声道,脸上淡淡笑意褪去。
第9章 要挟 殷陈却依旧那副澹然模样,抬眼同卫子夫对视,“皇后若信得过奴,奴会为皇后施针缓解夜里头痛之症。” 卫子夫凝神一瞬,唇角翘起,道:“那便请医者替我施针罢。” “皇后……”浮光开口欲劝阻,此女胆大,若是将殿中之事说出去,恐怕会引来灾祸。 卫子夫看向浮光,声音依旧如往常一般轻柔,“侍医们未必没有想到巫蛊,可他们却怕招致祸事而缄口不提。殷医者既能得霍君侯信任,想必是个极好的医者。” 殷陈俯身拜了一礼,“奴定不负皇后信任。” 卫子夫让浮光沉玉去备针,殿内只剩二人。 卫子夫扶起殷陈,悠然道:“方才第一眼瞧见殷医者时,仿佛瞧见了一个故人。” 殷陈起身,道:“听皇后语气,似乎与此人有些龃龉?” 卫子夫抬手扶鬓发,笑而不语。 “其实,我并不信巫蛊之术。”殷陈打量殿内布局,继续道,“只怕是有人假借巫蛊之壳谋害皇后,宫中侍医为了不招祸事,对此噤若寒蝉,因而耽误了皇后病症。” 卫子夫笑出了声,眸中彻底没了戒备,换了称呼,“姑子真真有趣,你说的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可都是骇人听闻之言。” 殿中鎏金博山炉燃着白木香,烟雾袅袅而起,殷陈凑近卫子夫,方觉她身上香气宜人。 殷陈弯眼,一双雾眸狡黠灵动,“皇后却信了我。” “我信去病,他既信你,我便也信你。但此话出了殿,不可再同旁人提起。”卫子夫缓缓步下台阶,抬起右手,“我们往正殿去。” 殷陈会意,上前虚扶着卫子夫手腕,苦恼道:“那我该如何同君侯说呢?皇后知道,君侯是个极聪明的人,我定瞒不过他。” 卫子夫瞧她故作为难的模样,将手腕往下压在她手心,“姑子自行考量,或许能借此事要挟他呢。” 二人绕过几处亭台,花苑,便到了椒房正殿。 椒房殿占地比长安几个坊加起来还大些,数个小殿对称分布在正殿周围。椒房正殿坐北朝南,正殿之后便是皇后寝宫。 屋中有些椒味,甫一进入,刺得鼻子有些痒。 “我初次入椒房时也极不适应,一连打了数个喷嚏。后来某一日,我突然适应了这气味。”卫子夫抬手撩开榻边帐帘,坐到榻上。 殷陈忍住打喷嚏的冲动,看向屋中香炉,仔细嗅过发觉,是和偏殿一样的白木香,不过和殿内椒味掺杂,倒混合出了截然不同的气息,“皇后似乎十分偏爱白木香?” 卫子夫青黛微挑,“可以这样说。” 宫人们端来水,托着盘,盘中针砭器具一应俱全,又有宫人侍候她净手擦手,动作轻巧,一时寝殿内只有水声撩动的声响。 待殷陈净过手,宫人们又依次退出,殷陈忽然道:“留下一个宫人在旁照应罢。” 卫子夫示意沉玉留下,沉玉伺候着卫子夫脱去外衣,身上只余丝绸抱腹。 卫子夫趴在柔软床榻上,脊背清瘦,嫩白无瑕。 殷陈自盘中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毫针,浸液燎火,慢慢推进腰眼和十七椎中穴位,拇指和食指轻旋针身,缓缓捻补,直至针尖没入皮肉。 殷陈忽然想到贵人身娇体贵,施针时有疼痛难忍,“施针期间若是感觉到疼痛,请皇后出声提醒。”说着,她便动作利落再扎入第二根毫针。 沉玉在旁看着殷陈一根接一根将针刺向皇后脊背,忍不住牙酸拧眉,撇过头去。 施针过程中,卫子夫一直沉默,未动分毫,也未呼痛。 屋中香炉飘出的轻烟袅袅,扎完针后殷陈跪坐在床榻边静候两刻,将针收起丢入盘中,退到几步之外,对着侯在边上的沉玉道:“可以扶皇后起身了。” 沉玉走过去为皇后披上中衣。 卫子夫面色苍白,额上竟泌出了汗珠。 她刚要说话,喉中腥甜,竟吐出一口黑血。 沉玉心惊,立刻抽出绢帕为皇后擦拭嘴角血迹,又看向站在几步外面色异常冷静的殷陈,忧心道:“皇后……” 卫子夫挥手让沉玉退下,隔着轻纱与殷陈对视。 轻纱摇动,二人对视间,卫子夫似有千言万语横亘于嘴中,最终也只是微微一笑,默然无话。半晌后,殷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立刻垂眼跪下,“奴失礼,望皇后恕罪。” 卫子夫站起身,素手撩开轻纱,柔声道:“殷姑子可是有话想同我单独说?” 殷陈讶异抬头,看向眉眼含笑的皇后,道:“皇后且留心身边人。” 卫子夫慢慢踱到殷陈身边,微微弯腰。 素白光洁的手伸到面前,殷陈一愣,皇后这是要扶自己? 卫子夫却不给她思虑的机会,直接将她拉起来,凑近她,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美人忽然地凑近让殷陈猝不及防,她还未敛起眸中震惊,眼前之人曲眉丰颊,眉黛青颦,在凝视她一瞬后,忽而莞尔一笑,“方才觉得你很像那个故人,现在瞧来,连性子都差不离。” 殷陈面颊一热,转眸躲避卫子夫探究的目光,却躲不掉她的提问,“姑子为何这般看我?难道我不像传说中的卫皇后?” “是不像。”殷陈几乎脱口而出,又意识到面前之人的身份,立刻想跪下请罪。 “姑子可莫再跪了,扶人怪累的。”卫子夫捏捏她纤细的手腕,笑容更甚,“那你得常入宫来才行,毕竟我还有许多与传闻中不同的地方。” 卫子夫将她送到寝宫门边,交代宫人送她出殿。 侯在外头的宫人鱼贯进入寝宫,将用过的一应物品端走。又有宫人端来水给她净过手,才领她出去。 椒房花苑处,霍去病手托漆盒,背倚漆柱,适才见皇后时已笑够了,此时他面无表情兴致缺缺瞧着眼前的一池夏景。 嫩粉色的荷花点缀在碧色荷盖之间,熏风刮过,荷盖被吹得翻腾,荷花随风摇曳,时隐时现,远远望去,仿如俏皮的粉衣女子躲藏于荷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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