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该转换身份,她应该永远被踩在泥里,如一条病狼一般曝尸荒野才是。 殿外的物件全数收完,一个宫人道:“卫长公主请两位进殿。”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破,阿娜妮微微颔首。 “那,殷陈,我们下次再叙。”她用殷陈教她的汉话,吐出的字音清晰明亮。 她说罢微微歪了头。 殷陈看着她转身离去,才松开了捏紧的手,手心印出血红掐痕。 披香殿正殿中,殿中男女坐席分在两旁,中间留出三丈宽的空地铺陈西域地毯,供舞伎乐伎们表演。 李姝满饮了六杯,脑袋晕晕乎乎,本想去寻那个殷姑子叫她莫要自责,却在将手撑在案上托着脸眯了过去。 刘姀叫玲珑扶李姝到偏殿休息。 殷陈走到在正殿门处,见殿内一片热闹,少女少年们扎堆聚拢。 她一眼便找出了霍去病的身影。 似有甚暗示一般,霍去病竟也转过视线,望向站在殿门的殷陈。 殷陈朝他微笑,她今日捧漆盒的任务已经完成,心中实在憋闷,不想再人群中多待,于是抬手用食指和中指交替着勾了勾。 霍去病见了她的动作,颔首。 张贺挑了挑眉,“霍君侯,你身边可从来不带女子的,这位究竟是谁?” 霍去病在意着她的神情,心忽而慌乱起来,对着张贺道:“我出去一趟。” 说罢抬步径直出了殿。 曹襄与刘姀分别朝几人走来,见霍去病步履匆匆,看向边上的张贺,疑惑道:“他这是怎的了?走得这样急?” 张贺和公孙敬声相视一笑,却也不说话了。 殷陈在廊下走着,背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她停住脚步,回头去看来人。 “姑子不是有话同我说吗?”霍去病伸出两个手指比划她方才的动作,特意曲解道。 殷陈看着他的动作,默了片刻,摇头道:“我想出去走走。” 霍去病走到她身侧,“姑子的赌注还未兑现。” “我只跟同我赌的那个人兑现。” “他方才已经将这个赌注让于我了。” 趁着开席间隙,乐伎们正在廊下调试乐器。 殷陈同他穿廊而过,往边上安静的偏殿走去,因曲裾裙摆限制,殷陈不得已加快了步子才跟上霍去病的步伐,思索良久,“那郎君想知道什么?” 霍去病放慢步子,待殷陈跟上,廊下的乐伎开始试音,古琴声如山泉淙淙,一舞伎就着琴声起舞,她脚步翩跹,长袖随着身姿舞动如灵蛇。 二人停在长廊拐角,霍去病目光停在某一处,“你的弱点。” “郎君好似很在意我?” 霍去病笑了笑,却不上她的当,“莫要转移话头。” “两年前,我还不是左撇子。”殷陈听着乐声,仿佛回到了殷家班子,每场演出前的殷川总会一再确认乐器的音准,“陈海,是我所杀。” 她的声音清冷如寒谷风声。 霍去病侧首看她的脸上的神情,一阵风来,少女鬓边的发丝随风摇曳着。
第12章 耍赖 霍去病看着她的神情,莫名勾起了嘴角,“姑子耍赖,你的右手残废,如何杀得了陈海?” 殷陈也笑起来,“郎君何时知道的?” “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保你出狱的?若没有我,我猜姑子照样可以右手残疾来做证据出狱。” 少年笑意渐浓,眼下那颗灰色泪痣随着他的颊肉上移,原本清冷的神情瞬间春水化冻,“依照姑子的身手,两年前你便可以逃出匈奴营,但你遇到了什么事,耽误了出逃计划。这件事让你的右手残废,你用两年时间学会了左手刀。” “是。”殷陈抬手捏住颤抖的指节。 她在见到霍去病的第一眼,就谋算着借用他的力,进入未央宫。 “姑子曾落入过陷阱?”霍去病凝睇着她。 “若郎君知道我究竟是怎么爬出那个陷阱的,或许会对我更感兴趣的。从那之后,我便知道,就算是必死的结局,我亦不认。”殷陈弯起眸子,敛衽郑重一礼,“多谢郎君带我来宫中,让我见到了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再见之人。” 霍去病目光掠过她手心掐痕,摘下腰间玉牌递过去,“筵席怕是要到日入才能结束,宫中人多眼杂,自己小心些。” 殷陈接过牌子,拱手一答:“谨遵君侯令。” 霍去病看着她的背影出了披香殿正门,身后忽然金铃作响。 月氏公主阿娜妮袅袅婷婷走到霍去病身侧,精致朱唇轻启,“君侯同殷陈很熟?” 霍去病微微颔首,算是同她见过了礼,抬步转身离去。 “君侯难道不想知道,我同她之间的故事吗?”阿娜妮眨眨如宝石般的眼睛,她的汉话说得还有些生涩,尾调却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若君侯知道她从前的故事,定会大吃一惊的。” 霍去病侧首瞥她一眼。 阿娜妮身上的香气似有若无,是一股独特的馨香,若一不留神,便会被她勾去神魂。 “我其实,不怎么爱听故事。”说罢,他转身进殿。 阿娜妮抬起手,莹白手背上印着一个张扬的牙印,她用力蹭了蹭那疤痕,直至将手背擦得发红,也未能抹去那道疤。 果然,殷陈这人就像这道疤一般,叫人瞧上一眼都厌恶。 殷陈出了披香殿,心依旧跳得厉害,她强装的镇定此时全数碎裂开来。 拐进沧池旁的假山小径内,背靠着凸起的石壁,捏着右手无名指,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娜妮这个人曾叫她痛不欲生过,背上那道横贯的旧伤似乎也隐隐作痛起来。 心终于慢慢镇定下来,殷陈松开手,理了理裙裾,走出假山,一阵欢声笑语自路旁头的亭榭中传来,原是几个夫人在此小聚。 殷陈脚步微滞,垂首走过。 “美人披件衣裳,池边风大。”一个宫人给倚在边上的女人披上衣裳。 “天气这样闷热,有阵风岂不正好,我身子好着呢。”她继续往沧池中投去一把鱼食。 “莫担忧,我怀闳儿的时候也是坐不住的。”边上一个娴静女子微笑道。 倚在栏边的美人将碗中鱼食全数倒入水中,引得鱼儿奋力争抢,那处水瞬间沸腾了一般炸开,她走回席边,娇声道:“还是王阿姊疼我。” 殷陈瞧了一眼亭榭内的几个美人,快步离开小径。 —— 披香殿内,推杯换盏,乐声欢娱。 曹襄朝霍去病挤眉弄眼,“诶,怎不见那位殷姑子?” 霍去病此时正想着月氏公主那句话,她与殷陈是旧识,好似还有不小的旧怨。 在看到阿娜妮的那一瞬,殷陈面色发白,却依旧强装着镇定,二人之间因何事剑拔弩张? “这个月氏公主何时到的长安?”他看向曹襄。 曹襄苦恼挠挠脑袋,“大约是去岁年末罢,她初到长安时还因身带异香轰动一时,引得无数人争相模仿。” 他想起来了,确实是有个西域小国的公主引起了轰动,那段时间卫少儿十分热衷于往身上扑香薰,试图制造出那个公主身上的异香。 “你还没说呢?那殷姑子欠我一个赌注还未跟我兑现,我得寻她去。” 霍去病瞥他一眼,唇角勾起微笑。 曹襄看着他那丝假笑,若是旁人扯出这样的笑定会被揍一顿,但他这张脸生得好,就算是假笑也叫人移不开眼。 “不必兑现了。”霍去病忽然开口。 “什么嘛,是她同我赌的,她不会耍赖走掉了罢?”曹襄王女席瞧去,却没能看见那身着蓝青曲裾的女子身影。 霍去病端起琉璃盏饮了一杯果酒,“我已亲自同她兑现。” 曹襄手一抖,“她说什么了?” 霍去病想起殷陈的目光,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转眼冷冷眄了曹襄一眼,“你近来好似话越来越多了。” 曹襄撇撇嘴,转了话头,“话说,我觉得这殷姑子好生眼熟。” “该不会又在你上辈子时见过?” 曹襄心虚看了看周围,“胡说甚。” 曹襄爱用上辈子见过这样的话来与女子打开话匣,自小在女人堆中长大的少年总会讨女子欢心。 但自从与卫长有了婚约,他已经收敛许多,再不逾矩。 “真的,就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你没有这样的感觉吗?”曹襄又不死心问了一遍。 霍去病又抿了一口浆液,将琉璃盏放下,“你要不要认真想想,是不是真的是上辈子见过。” 曹襄撇过头去不想理他。 筵席进行到一半,刘彻和卫子夫亲自到了披香殿。 众人未曾想今日竟会见到帝后,连忙跪伏行礼,“陛下皇后长乐未央,千秋万代。” 刘彻扫了一眼座下数人,见已有人酒酣,转眼看向卫子夫,卫子夫虚抬手,笑道:“今日我与陛下是作为父母来参加长女的生辰宴,诸位不必多礼。” 刘姀起身走到父母身边,手执纨扇,朱唇轻启,“阿母阿翁,我还以为你们今日不来了呢?” 刘彻瞧着越发明艳的女儿,语气颇为宠溺,“是谁日日都要在阿翁耳边念叨,阿翁被念叨得都要烦死了,怎会不来。” 刘姀被父亲戳穿,以扇遮面,远山眉下的凤眸弯弯,嗔怪道:“阿翁。” 座下众人松了口气,纷纷起身,平时里根本不会见到帝后如此平易的模样。 阿娜妮看着上首的帝后,旁人都言卫长公主自出生起便是最受宠的公主,今日一瞧,果然不假。 刘彻注意到了那束打量的目光,转眼看了过去。 阿娜妮对上那目光,莞尔一笑,垂下眼。 刘彻在席间待了半刻,便起身离开。 他看向霍去病,抬了抬下巴,霍去病会意,跟了出去。 “喝了几杯?”刘彻转头瞧着少年微红的眼角。 霍去病乖乖举起四根手指,“陛下,我可没喝多。” 刘彻忽而一笑,“我听说你方才同一个姑子投壶,是谁家的?你可是心悦她?” 霍去病坚定摇头,“没有。” 刘彻看着已经长得跟自己一样高的别扭少年,“军中如何?” 二人行到披香殿正门,霍去病拱手一礼,“回陛下,骑兵训练已初有成效。” 刘彻拍拍他的肩,“天热,你回去罢,我回清凉殿了。” “恭送陛下。”霍去病站定,看着那个高大背影上了辇,却也站在殿外,不再进殿。 殷陈独自离开已经近一个时辰,他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慌乱。 殷陈回到披香殿外,看到霍去病站在树荫下,脚步微滞。 霍去病不觉松了口气。 殷陈沿着树荫朝他走去,少女身影在光影间移动,忽明忽暗,她渐渐靠近他,“郎君怎的独自待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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