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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见到王粲的话，一定会将她撕成碎片，那个时候的自己，已经做好了，失去董媛的准备，那一道道反复出现在脑海里的阳光，是已经准备开始回忆的前奏—— 我赶到教学楼的厕所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滴答——滴答——水滴的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我掀开那块挡在厕所门前面的白布，董媛就蜷缩在窗户下面，靠在暖气上，像一块被扔掉的旧抹布，毫无生气…… 我走不动道，发不出声音，想叫她的名字，却只剩下一声声呼吸—— 她浑身湿透，校服裤子半褪在双腿之间，头靠着暖气，眼睛闭着，很安静，像是睡着了。 我走过去，我晃她——她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我——我用手拉她的裤子，说我们先把裤子穿好，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用力用手去拉，指甲却在她腿上划了又红又长的印子。 我屏住呼吸，用手胡乱抹着，却总是抹不掉——我用力将她整个人拉起来，将裤子提起来，给她扣好腰带，将头发拨到她脑后去——额头抵着额头，问：“她们在哪？” 我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们在哪里？”我又问了一遍。 董媛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一句话也不说。 我将她靠在墙边，走了出去，挨个教室巡逻着，却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因着担心董媛，我很快又回到厕所，将她扶起来——这时候我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之前味道的加强版，是84消毒水的味道，是拿84消毒水浇的她…… “我想睡觉，陈煜。”她突然说。 “好，”我将她撑起来，“我带你回家，去睡觉。” “果然，你还是会来的……”董媛在我耳边呢喃，“就算是觉得丢脸，你还是来了。”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乱七八糟地留下来，我用衣袖擦了擦，却止不住地流，流得我眼睛都模糊了，甚至要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赌，我不反抗，你就一定会来的。”一直沉默的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小声抽咽起来—— 小小的，细密的哭声，如同针扎一样，一针针扎在我的心口上。 我知道，我终究是害怕失去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99章 回忆：失控的行为 自从那个男人出狱之后，任何同学都没有到过我的家里来。董媛是第一个我带到家里的同学。 走出教学口，外面的太阳炽热得炫目，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晴空万里，天边处爆出几朵大云，棉花糖一样柔软。我扶着董媛，像是拖着一个破碎的娃娃，她眼眸低垂，拒绝着太阳——这该死的好天气，好像什么不快乐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一样…… 这个时候爷爷奶奶肯定是不在家的，我将自己的外套脱给董媛，将她整个半身盖住，将她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打开了家里的门。 屋里安静得要死，我开门关门，将衣服摘下来，领她到卫生间，干净的毛巾搭在她的头上，用力擦着，擦到半干，伸着手指给她指这个是沐浴露，那个是洗发水，教她用卫生间里面的蓬蓬头，教她热水，冷水…… 她一言不发，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当我说完转身出门，想到她没有神采的眼睛，又要开门给她解释，在手触动门把手的那一瞬间，哗哗的水声响起。 我松开手，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全是汗水，眼睛痒痒的，留下来几滴液体…… 我背靠着卫生间的门，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一般，滑到地上……里面的水声不停，像是没有作业的雨天，让人舒舒服服只想闭上眼睛，间或夹杂着一阵阵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我拍门想要进去，董媛却说，她没事…… 时不时，楼道外经常传来走路的声音，拿出钥匙哗啦啦开门的声音，我提着一颗心，感受着背后热腾腾的气息，死死地看着门，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随时准备着要做些什么。 她说她没事，没事就是最有事，带她回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担心着，忧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直到董媛打开门，我斜着倒下去，脑袋砸在卫生间里——睁开眼睛，是她湿漉漉的眼睛——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朦朦胧胧之间——她头上裹着毛巾，偶尔落下几根湿淋淋的头发，水滴落在她不怎么干净的校服上。扑面而来的香气中混合着刺鼻的味道，一口气憋在喉咙，想咳嗽却又咳嗽不出来。 最终我憋出来一口气，问：“要不要穿我的衣服？” 她后退了几步，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要说什么，但是嘴巴翕动几下，什么也没有发出。 我看着她，鼻子骤然酸涩起来——我本无恶意，只是想着她的衣服脏了，并不是嫌弃她身上的味道。我正在思绪中，突然门外钥匙哗哗作响，是爷爷奶奶回来了——我一个激灵，站起来将董媛拉进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陈煜，陈煜——”是那个男人，一进来就大呼小叫，他哐当打开拉开厨房的门，又打开卫生间门，我拧动门把手，想要反锁，却想起来锁早就坏掉了。 我看向董媛，小声告诉她我要先出去一下，将门打开一个缝，挤了出去。 他拎着酒瓶子，正在客厅来来回回绕着沙发走，看见我做出一副惊愕的表情，笑眯眯说：“从哪冒出来的，吓我一跳。” 我站在门口，几乎要喘不上来气，他不是来找钱，就是来找酒，没有第三种可能。 “你有钱吗？” 如果说没有，他说不定会冲进房间。 “有，你等我回去找找。” 我做贼一样回到房间，将我仅有的五十块钱搜了出来，出去之后发现他在爷爷奶奶的房间搜来搜去——我一进去，他就急忙将什么东西塞进口袋，我也懒得废话，直接把钱塞给他，转头就要走。 “陈煜，”他叫住我，将酒瓶子给我，“还剩这么点，你喝了吧，扔了浪费。”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回家只知道要钱，毫无责任感的人，为什么还能这样快乐地活着？像是董媛那样善良的人，却要承受这个世界的恶意吗？ 那一瞬间，烦躁仇恨交杂，看到他我只觉得一阵阵恶心，想都没想接下他的酒瓶子，端起来就把酒灌进嘴里，辛辣刺鼻直冲天灵盖，脑子胀胀的…… 他走了之后，我急忙回到房间。 董媛就坐在地板上，捧着一本书，挨着床边，看到我进来，当即将书丢床上，挪了挪，离床边远远的，又不小心靠在那边的椅子腿上，用手用力擦了好几遍椅子腿…… 这些日子里，她究竟是怎么过的呢？她在宿舍也一直是这样的吗？我曾经以为，虽然被王粲针对，但是董媛明明也在逐渐勇敢，不是骂人，传坏话，细细碎碎的细节报复得很流畅吗？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单方向地被嫌弃呢？短短的几个月，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小心翼翼，变成了这样…… 我看不过去，走过去把她拉到床上，她却突然弹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先给我你的衣服吧，不过你刚才为什么站在门口，是为了背单词吗？” 她已经因为尴尬开始胡说八道了，我将她按在床上，她极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的力气怎么会敌得过我，我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压在我的身下…… 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能跟我也这样呢？不能跟我随意一些吗？我是真的不在意……我那些隐秘的喜欢，那些说不出口的话，突然在这一刻恨她的愚钝，还不如戳穿我，还不如对我破口大骂的好，也好过她以为我和别人一样…… “你放开我，我先换衣服，你，你不是说要给我找衣服吗？” “没关系的，你身上没有味道！”我强调着，正要一遍两遍强调，她却突然不动了，身子软了下来，脸别过去，埋在床单里小声地啜泣起来。 不是第一次对不对，我突然想问，她这样平常，这样习惯，不哭泣，不抱怨，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这一定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可是发生点什么事情都会大呼小叫，夸张得要命，此时，却什么都不说，只是低声地埋在床上哭。 莫名其妙的，脑子有些晕乎乎的， 流了几滴眼泪，冰冰凉凉的…… “对不起。”我松开了手…… 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她吗？是因为被王粲一挑衅，我就放弃了吗？是因为我承受不住那些流言蜚语，是因为我希望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消失，是因为我总是不自觉地靠近，却又不得不离开，是我先去招惹董媛，但是最先离开。 “没关系……”她依旧埋着脸，嗓子黏黏糊糊，咳嗽了好几次，断断续续说，“我知道……你闻到了，没关系……一直……是这样的……” 我想再次反驳她，甚至想告诉她我没关系的，我什么都没关系的，可是接下来她说的话却让我大为诧异—— “所有靠近我的人……最后都会在了解我的真面目的时候，离开……我知道，我本来……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了，小学，幼儿园，初中时候，都是这样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扭头看着我，牙齿咬着，似乎要把说的每个字都咬碎。 “没关系的，”她说，“一直都是这样的，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没有人会喜欢我，我，习惯了……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呢？” 她说着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能流下来，要用剧烈的咳嗽去掩盖……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那一瞬间，我只想张开双臂，拥抱她——我伸手轻轻地将她揽进我的怀抱中，将头用力地埋在她的颈肩——她的颤抖，每一寸的呼吸，每一点味道，每一滴眼泪，我都想得到…… 她头发凌乱，眼睛红的像是桃子——我伸手去触，觉得黄昏的凉空气都会冻到她—— “我知道，这是诅咒……” 她依旧断断续续说着。 怎么会呢？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的诅咒…… 时钟滴滴答答走的声音响彻在狭小的房间里，每一步都是心跳声……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诅咒的，虽然作恶的人一向会活得很好，但是这种诅咒是不存在的——我想要告诉她，想要让她知道，至少，我不是因为她说的那样——我不由自主凑了上去—— 多年之后，我只记得，那是一个细密绵长的吻——是温热，混和着青涩的，无法控制的吻——触碰到她嘴唇的那一瞬间，心脏都漏掉了一拍，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嘭”的一声巨响将我从酒精的迷乱中拉了出来，刺眼的灯光骤然亮起，所有的我尝试隐藏的东西，都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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