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楠思紧紧攥住了信纸,纤细的十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她死死盯着信纸上的关键字眼,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思思?”苏淮卿察觉到她情绪的激动,担忧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季楠思抬手抚平了信纸上的褶皱,“大约这些还不是全部的信件。” 苏淮卿一顿,“我正想说这事。虽说他们老巢内能搜到的信件都在这了,但还有一部分已经流通到了东桑,追回的难度极大。” 季楠思沉默着将所有信件都堆叠好,摸出其中的一半递向苏淮卿。 “这一半便交由你保管吧。” 临州这个地方她人生地不熟,虽说刺史府是她父亲在安城的宅邸,但还住了皇甫临渊、皇甫临风两兄弟,保不准会生变。 如此重要的信件她哪怕贴身保管,都觉得不太妥当,还不如将其中一半交给苏淮卿,也算是两手准备。 无论如何,按照现下的处境,苏淮卿是除了父亲之外,她最信任的人了。 苏淮卿也想得明白这些,抬手接过,将那半叠信件放回怀中。 “你放心,我会妥善保管好这些物证。” 季楠思点了点头,“多谢。” 苏淮卿闻言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他想说他们之间何必言谢,可又想到思思刚才的明确表态,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淮卿最终只是笑了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若想追回流向东桑的信件,我可以……” 季楠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幽幽地瞅着他,“那何妙妙……你是故意不提的?” 他之前利用何妙妙引出了何家的暗部,现在利用完了,也不知道是如何处置的。 苏淮卿的心中咯噔一响,脱口而出道:“我与她之间……真的没什么。” 他之前解释得很清楚了,季楠思当然明白他们之间没什么,一切都是何妙妙的一厢情愿。 何妙妙不惜编造一段虚假的青梅竹马记忆、抛却丹阳贵女的生活,也想留在临州和失忆之后一无所有的苏淮卿过寻常日子,其实挺令人唏嘘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送回丹阳?”季楠思问道。 苏淮卿观察着她的脸色,“关于此事,我打算与季叔商量商量。” 他落水后的这一个月暗暗派人到刺史府传过几次消息。 季叔知道了他的筹谋后十分配合,对外瞒下了他还活着的消息,还接过了他的职务,将赈灾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季叔毕竟是当事人,若是能由他将何大人的暗部连同何妙妙一起带回丹阳,到御前当面对质,虽说证据可能不足,但多少能占得先机。” 季楠思略微一忖,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先声夺势的好办法。” 如若她父亲回到丹阳将此事闹大,公然喊冤,那国公府之后再背上任何罪名,都有了被构陷的可能。 毕竟被冤枉过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届时怀疑的种子会在百姓们的心中发芽,舆论也会站在国公府的这边。 且季家本就代代英烈,陛下为了不寒贤臣们、百姓们的心,哪怕再证据确凿也不能像前世那样直接对国公府做出雷霆判罚。 苏淮卿又蹙着眉道:“但我觉得季叔不会这么做。” 季楠思疑惑地抬眸,“为何这么说?” 这个做法对国公府百利而无一害,哪怕不能断了陛下对国公府的杀心,也能逼得他换个法子。 父亲没道理不愿这么做。 “思思……”苏淮卿满眼复杂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你或许对你的父亲,不太了解。” 季楠思眸中的疑惑更深,“你既然觉得劝不动我父亲,那这事就由我去同他说吧。” 苏淮卿动了动唇,突然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朝一侧望去。 季楠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院门开了,她的父亲正站在外边,青帆则是在他的一旁俯身作揖。 父亲回来了? 这是时隔两三个月再次见到父亲,季楠思的眸中染上了欣喜。 “父亲!” 她一边唤着,一边朝院门的方向走去。 季梁抬步迎了过来,面上原本紧绷的线条舒缓了不少。 青帆这才直起身子,从外边重新将院门关上。 父女两在彼此的跟前停下,谁也没说话,只默默上下打量起对方。 最终是季梁率先开口,“瘦了。” 他的视线停留在季楠思的右腿上,“腿伤恢复得如何?” 季楠思轻轻跺了跺右腿,展示给他看,含笑道:“已经痊愈了。” 季梁安心地点了点头,转眸看了一眼苏淮卿,又看回自己的女儿,语气凝重,“怎么如此任性?你可知你母亲和兄长有多着急?” 他是在责怪季楠思那日连夜离开丹阳赶来临州的决定。 季梁横起眉,“若非那之后太子殿下派人报了平安,你是要急死你母亲吗?” 季楠思被噎得没话说。 其实她当时原本的打算就是到了每一座城镇之后,都到当地的驿馆找人传信回国公府报平安,只不过后来阴差阳错和皇甫临渊一道,便将此事拜托给了他。 季梁见女儿迟迟不答,冷哼了一声,不经意瞥见苏淮卿,脸色又沉了几分。 其实思思不说他也猜得到,她之所以那么着急,大抵是因为听了淮卿那小子下落不明的消息。 可女儿那时若是在丹阳再待上一晚,隔日清晨就能收到淮卿那小子已经安然无恙的消息……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季梁重新看向女儿,换了个话茬,“我方才在外边隐约听到,你好像有事想跟我说?”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淮卿出言道:“季叔,这事还是由我来跟你……” “不必。”季楠思回头看向他,“这本就是国公府的事,苏小侯爷已经帮得够多了,不若先进屋休息,就让我自己同父亲说吧?” 这话语里的客气、疏离,恍惚中让苏淮卿看到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心墙。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了心头,他险些就要凑到季楠思的跟前,质问也好、求饶也好。 他想问问她,究竟如何才能回到过去,回到她还愿意接受他的那个时候…… 可苏淮卿最终只是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尔后松开,复又握紧,如此循环了几次,始终一言不发。 “苏小侯爷?”季楠思还在催着他离开。 苏淮卿再度和她对上视线,看着她微微拧起的眉,略带不耐的眼神。 就这么一眼,他所有的冲动都被无力感所取代。 他狼狈地别开眼,逃也似地转过了身子,挪着沉重的步伐朝屋内走去。 直到苏淮卿的背影完全消失,季楠思抬手示意父亲随自己到院中的石凳上落座。 父女两落座在了同一张长凳上,难得如此亲近。 季梁的神色和缓了许多,“你和淮卿那小子方才抢着要同我说的话……是什么?” 季楠思的语气很是认真,“父亲,您回丹阳去吧,明天就启程。” “为何?”季梁诧异地望向女儿。 于是季楠思将方才同苏淮卿说过的话,挑挑拣拣又说了一遍。 临到末了,她郑重其事地强调道:“咱们若要占得先机,您越快回到丹阳越好。” 话音落了良久,季梁都没再接话。 季楠思觉得有些奇怪,转头看去,却对上了一双饱含复杂潮涌的眸子。 父亲为何要这么看着她? “您怎么了?”季楠思问道。 季梁缓缓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说的事为父都明白了。但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事情想问为父吗?” “别的事?”季楠思眨了眨眼,没明白父亲的意思。 季梁深邃的瞳仁中仅存的那丝微光似乎黯了下去。 他闭上眼,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思思,你是我季家的女儿。”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沉重,透着满满的失望。 季楠思抿了抿唇,还是没能明白父亲想表达什么。 季梁再度睁眼,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几百年来,我季家儿女保家卫国、匡扶社稷,万事皆以百姓为先。如今临州的百姓们遭遇凌汛,苦不堪言……” 季梁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女儿。 “季楠思,你从丹阳赶来临州的这一路上,可曾有一瞬间……思虑过受灾百姓们的苦楚?”
第113章 季楠思微微仰头,怔愣地看着跟前的父亲,看着他紧紧蹙起的眉,看着他眼底浮漫而出的失望。 她动了动唇,却答不上父亲刚才振聋发聩的诘问。 直到现在季楠思才恍然察觉,别说是在丹阳赶往临州的一路上了,哪怕是在那之前,从她听闻临州遭遇凌汛的消息以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思虑过受灾百姓们的苦楚。 父亲方才还特意问过她有什么想问的,可她还是没能想到这点……难怪父亲现下看起来对她失望至极。 她深知季家祖上代代英烈,自诩是季家的女儿,却在浑然不觉中将季家代代相传的家风祖训抛诸于脑后……若是前世的她,绝不会凉薄如此。 恍惚中,季楠思的耳边浮现出了苏淮卿不久前说过的两句话。 ——“但我觉得季叔不会这么做。” ——“思思……你或许对你的父亲,不太了解。” 季楠思这会儿才终于明白了他这两句话的意思。 临州的受灾百姓们尚且才安置好没多久,父亲作为现任临州刺史,又在此前暂时接过了赈灾钦差的职责,这里的百姓们还需要他。 她在这个节骨眼劝父亲离开,就是让父亲抛却所有流离失所、苟延残喘的百姓们,只顾着国公府的安危、只想着如何自保即可。 可父亲又怎会这么做呢? 就连苏淮卿都看出来了这点,她竟全然没有想到。 “我……”季楠思喃喃出声,垂下头不愿再面对父亲失望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她的耳边也传入了一句话。 “你向来是个好孩子,这次兴许只是被国公府眼前的危机给蒙了眼……”季梁顿了顿,又道,“往后处事前,定要多多想起为父方才对你的发问。” 季楠思抿了抿唇,仍旧没有作声。 其实她有点想反驳。 细想之下,季楠思仍旧觉得自己大约没有错。 上辈子在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之后,她孑然一身度过了许多个流离失所的日夜,往事历历在目。 她只不过是不想再重蹈覆辙,将保住自己的家人放在最优先的位置,有错吗? 父亲上辈子也是将仁义为民挂在嘴边,为西丹奉献了大半生,不也没能逃过那种惨痛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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