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过中旬,鬓角隐隐斑白的帝王,就这样被人掐着脖子拖出殿外,从金銮殿前的台阶上狠狠扔下去。 九十九重台阶,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已经只剩半条性命。 锦衣卫和禁军闻声赶来,那台阶之上的男人脸上没有半分惧怕之色,从大殿前一步一步走下来。 每走一步,他周身的雪就更猛烈一分,就连脚下的石阶,也在他走过之后,被冰冻至碎裂。 他的额角竟隐隐有冰纹显出,一直蔓延到侧脸,遍布整个脖子。 如此怪异之人,锦衣卫和禁军无一人敢靠近——也来不及靠近。 不过是犹豫的瞬间,气温降至了地狱般的低温,他们的手和脚,在碰到雪花的时刻,都像城中的河流一样,被冻成冰块。 不过是刹那之间,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自已,变成了冰雕,一动也不能动。 与此同时,雪落在人间,不再只是温和地堆积,而是立马结成冰将整座城都冰封起来,所有人都像被凝结一般,冻成了人形冰块。 世界好像在顷刻间安静下来,静谧得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他的脚步沉重地踩过地面,而后身影歪斜几下,重重地倒了下去。 雪还在下,萧暮领着兵赶到时,皇城早已宛如一座死城,悄无声息。 他讶于这如同末世的环境,让土兵等在城外,打算只身进城。 有人拉住了他,是一个老头,递给他一颗药丸:“能暂时保持你的体温,否则你能瞬间被冰冻。” 两人进入城中,街道空无一人,萧暮从窗户里瞟见里面的人,僵硬地立在原地,当真如冰雕一般。 那老头似乎知晓些什么,直奔皇宫而去,他也紧跟上去。 宫中一片锦衣卫和禁军都被冰封在原地,他甚至还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帝王。 老头从地上拉起一个人,转身对他喊道:“来帮忙!” 他认识此人,是大北的国师,圣祈时见过几次。 不过他记得此人,并不是白头发。 两人抬着那国师出了城,放上老头的马车。 老头往马嘴里连喂了好几颗刚才给他吃的那种药丸,驾着马便要走,萧暮拉住他:“怎么回事?你为何只救他?” 后者看了他一眼:“救他等于救全天下,侯爷请让道。” 言罢,便挥动牵绳,疾驰而去。 马车内的江衎辞缓缓撑开眼,虚弱无比。 扭转四季,这是对他的反噬,他愈生气,风雪就愈大,同时,他的身体也会愈虚弱。 就像是消耗自身的能量来号召风雪。 但他无法喊停,这样的暴怒,令季节反转,风雪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生命结束。 “连清……” 江衎辞喊马车上的人,“停下来,别管我……” 连清顶着风雪前进:“我不管你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人世间没有一个角落不下雪了!” 意识到江衎辞去过南疆之后,他几乎是追着一路北上,好不容易才赶上,幸好他还没死透。 车厢内的人已经掀开车帏,猛地往旁边一跃,跌进了雪地里。 连清急急拉住缰绳停下马车,跳下去拉他。 “你干什么?真不要命了?” 江衎辞浑身地力气都随着大雪一起飘落流失,被连清拽着一边手臂,一半身子悬在空中,一半还在雪地里。 他的眼神就像那些被冻死的鸟儿,灰暗地从空中坠落。 “她死了,我还要什么命?” 连清怒斥:“所以你现在是要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给她陪葬吗!” 他没回应,他不在乎。 这么多年了,他对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宽容了。 他是被这个世界遗忘抛弃的人,在每一个春夏把自已驱赶到无人的极寒之地,独自一人承受那无边的寒冷,可他没有过任何怨言,没有因此而迁怒于这个世界,没有给任何人造成伤害。 如今,他不在乎了,他唯一在乎的人,已经死了。 连清晃动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清醒一些:“你这么做,那她这十年的仗岂不是白打了?衎辞,你不能这么对待她拼死守护的百姓!” 是,她在战场上拼杀十年,只是为了还自已的国家一片安宁,让百姓免于苦难,免于流离失所。 最痛的莫过于她把自已奉献给了自已的国家,而国家最终给她安上的是谋反的罪名。 讽刺啊。 所以这世间为何没有神迹。 有的只是莫测的人心。 他冰冻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半晌,才道:“她还在国师府,我要带她一起离开。” 第242章 来日方长 泱肆是被人叫醒的。 那人在她的耳畔,一声一声低唤,像芦苇荡边时那样的轻喃。 “泱泱……” 她睁开眼,努力将眼前的人看清。 那人清俊的脸庞上有着难以忽视的疲倦,眼神里又透着无尽的担忧,他用帕巾擦去她额角的冷汗,低声询问:“做噩梦了?” 泱肆从床榻上撑起来,扑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用力感受他的存在,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江衎辞也环住她的后背,顺着她的动作弯下腰,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侧过脸,微凉的唇在她颈边贴了贴。 “没事了,我来了。” 他来了。 明明他才是受难的那一个人,却还是他奋不顾身地找到她。 泱肆退开一些,仔仔细细地去看他的脸,眼眶红润,瘪着嘴和他对视,还没说话,就已经要委屈伤心到不行。 看她如此,江衎辞也心疼,凑近去吻她,安抚一般温柔地轻蹭。 她却不依,回以他热烈,咬着他的唇用力地吃吮,舌尖探进他的口腔,胡乱地拨弄,惹得他也同样热烈的回应。 屋里的空气温暖干燥,他却凉的像雪,碰上她湿热的唇舌,像要融化。 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她还不肯放开他,与他亲吻着,从被子里爬出来,整个人都跨坐在他身上,从上而下地吻。 江衎辞揽着她,轻拍她的后腰,轻柔回应,引导安抚她慢下来,温柔地吮吻她的唇瓣,等她终于失了力气,软在他怀里。 泱肆还是死死抱住他,靠在他的胸膛,低声问:“我怎么晕过去了?” 昨日,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抱进怀里时,她却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江衎辞的手掌在她后背轻抚顺气,道:“连清说因为你情绪过激,气血上涌,加上绷得太久又有些气虚,一下子没撑住。” 屋外还是深夜,还未至天明,他们仍然在纪越的宅子里。 泱肆仰起头笑嘻嘻地看他,“我是因为见到你太开心了呀。” 他略感无奈,但眼里分明更多的是心疼,又低头亲她一下,贴着她的唇说:“我看你是哄我开心。” 泱肆还是笑,笑得心满意足,用鼻尖去蹭他的,“可是你开心我就开心了呀。” “是吗?” 他竟然轻声反问,眼神有些幽暗:“是谁见到我第一句话是叫我不要伤害其他男人?” 泱肆笑容一僵,眼神闪躲:“我错了,对不起嘛……” 确实是这样的,她晕过去的前一刻,下意识是对江衎辞说,不要伤害皇兄。 她这不是怕他发现魏清诀没死,知道自已被骗了,一时冲动嘛。 江衎辞没说话,面无表情看着她,似乎是不接受她的道歉。 泱肆讨好地去亲他的下巴,亲一下,就要说一遍对不起。 连说了无数个对不起,语气里的难过和伤心也在不断地递增。 在她马上要哭出来的前一刻,他堵住了她的唇。 两人又吻到一处,他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啃噬亲吻,要以此方式,来传达彼此深入骨髓的思念。 他的吻落在她的眼角,衔住那即将滚落的泪珠。 “不要对不起,你没有错。” 他知道,她说的对不起,是她没有在那时第一时间站到他身边,是她没有去听他的解释就将他关进大牢,是她那么多天都没有去牢里面看过他一眼,是她将他亲手推下了祭坛并点燃火堆。 是她在百姓和他面前,没有选择他。 泱肆鼻尖酸红,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只有在他面前才敢无所顾忌。 他捧着她的脸,银色的瞳孔深深地看着她:“是我对不起你,那么久才找到你。” 泱肆吸着鼻子看他,他的头发变回黑色了,可是他的眼睛,好像不再可以像之前那般能够随意变幻,而是只能永远保持银色。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夜郎?” “我把整个大北都找遍了。” 四个月,他在大北找了四个月,一刻不停,四处打听,直到找到徐鸿光将军,对方说,她也去找他了。 他沿着她的脚步走了一遍她走过的路,才终于意识到她很有可能已经不在大北。 于是,他便一路南下,带来了无边的风雪。 除夕夜,所有人都在家中与家人团聚吃饭,只有她的泱泱不知所踪。 大家也都劝他先休息一会儿,可他根本放不下悬着的心。 于是山谷外,他听见了她的哨音。 答应过她的,只要听到她吹哨子,就要去找她。 于是他便骑着马,不顾天色已晚,不顾山谷里的山路艰险,只身一人而来。 泱肆还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可是看他满脸倦容,下巴甚至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胡渣,便又不想问了,只是拉着他和自已一起躺下,窝进他的怀里。 “莫辞,我好想你。” 他侧身而躺,抱着她,轻声回:“嗯,我也是。” 她又强调,不断重复:“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我也是。” 他也重复:“我也非常非常非常想你。” 她狡黠的笑,却又故意:“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 江衎辞便抬起她的下巴吻上那红软的唇,吻着吻着,便伏在了她身上,双腿撑在她的身体两侧。 两人皆是呼吸紊乱,在昏暗的烛火里默默无声地对视。 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他再次俯身吻下来时,泱肆捂住了自已的嘴巴。 他将吻落在她的手背,眼神带着些不解。 “说了只亲一下。” 她眨眨眼,被手心捂住的声音闷闷的。 他没动,还是那般看着她,眼神和神色莫名变得有些可怜意味。 泱肆于是松开手,抱着他的脑袋用力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看着他的眼睛,她的脸微微浮红,别过去有些不自然道:“其他事情,咱们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他似乎喜欢这个词,听话地重新躺下来,将她抱进怀里,牢牢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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