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回应红福,天气太热,她只能气咻咻放弃了,抬手挡在额头前,关心道:“七娘,你走慢些,千万莫要中暑。” 到了宫城城门处,值守的宿卫如往常那样,只看了她们一眼,便任由她们走出了宫门。 宫城城门外是护城河,过了护城河的桥,则是朝臣官员当差理政的衙门。在衙门外,还有道巍峨高大的皇城城门,郗瑛每次被“请”回来的地方。 宫城守卫是宿卫,皇城守卫则是禁卫。宿卫是宁勖亲信中的亲信,禁卫要疏远些,不过都是从他亲兵营中挑选出来,人人皆带着杀气,十足地凶神恶煞。 郗瑛稳住神,目不斜视朝城门走去,禁卫手搭在腰间刀柄上,不苟言笑迎了过来,刀柄挡在她们身前,不客气地道:“娘子请回。” “你们难道没接到上峰的命令?”郗瑛停下脚步,冷声质问。 禁卫面面相觑,却一动不动,依旧道:“娘子请回。” 红福抓住常山不放,生气地道:“常山呢,你们去问常山!” 禁卫神色狐疑,低头与同伴说了句什么。同伴立刻颔首走开,郗瑛仍然被挡在了城门口。 这时,一道温和的男声道:“让她们出去。” 禁卫犹豫了下,起身让到一边。郗瑛循声转头看去,她愣了下,高兴地笑着颔首:“行刺史。” 行山依旧斯文温润的脸上浮起笑意,很是客气地道:“天气热,我送七娘一段路。” 郗瑛心里有数,行山肯定是得了宁勖的旨意而来,她毫不犹豫应了,问道:“对不住,你现在应当升官了吧,叫你刺史就不合适了。” 行山侧身让过郗瑛,落后她一步朝城门洞走去,道:“我只暂时在京城,不久之后便会外放,七娘无需客气,唤我名字就好。” “行啊,你也可以叫我名字,我叫郗瑛。”郗瑛随和得很,问道:“你要外放到何地,还是平江城吗?” “四明城,不知七娘可曾熟悉?”行山依然称郗瑛为七娘,问道。 “四明城啊,我不熟悉。”郗瑛微微一笑,答道。 行山问道:“不知七娘要去何处,郗氏的宅邸仍在,七娘可是要回去?” 郗瑛愣愣看向行山,他忙垂首回避,看上去恭敬而守礼。 郗氏被流放抄家,郗氏的宅邸,除非宁勖下令,无人敢擅自处置。 无论宁勖是何居心,眼下她与红福的确无处可去,当即应了,“不过还劳烦行刺史,我要去一趟府衙办理户贴。” 行山道好,两人一道走出城门洞。车夫架着马车立刻上来,行山很是君子要去坐车辕,将车厢让给郗瑛与红福。 府衙离皇城近,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有行山露面,郗瑛顺利地拿到了她与红福的户贴,过所。她还打算要郗氏宅邸的地契屋契,转念一想,硬生生忍住了。 郗氏宅邸的地契屋契,府衙肯定不敢给她补办。免得节外生枝,郗瑛与红福未做逗留,由行山将她们送到了郗氏的宅邸前。 巷子空无一人,古树枝丫伸出高墙,树影婆娑。大门的尚书令匾额早已不在,朱红厚重的大门,经过世事变迁,像是干涸了的血。 行山立在侧门前,犹豫片刻,终是关心道:“郗宅宽敞,宅子只有你们两人,七娘要是害怕,不如去寻一间小些的宅子。” 除非是不长眼的愣头青,谁都不敢与郗氏沾上关系。且郗瑛能住进来,要找她麻烦的人,得要仔细斟酌了。 郗瑛心中另有打算,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钱去赁宅子,欠身道了谢,“毕竟是天子脚下,总该有点王法。要是有人来寻事,我就来找你帮忙。” 行山笑着道好,“我住在青梧巷,与七娘只隔着两条巷子,有事七娘尽快来寻我,若我不在,交代门房一声就是。” 道别后,郗瑛与红福进了门。宅子完好无缺,四下空荡荡。到底久未住人,花木恣意生长,墙角起了青苔。 郗道岷住的前院,屋中家什仍在,只多宝阁与书架几乎空了。郗瑛走了几个院子,里面情形大致与前院差不多,值钱的珍宝都已不在,连只像样的花瓶都没留下。 郗瑛不死心,来到了郗氏的库房。库房砖墙厚重,门上挂着两把硕大的锁。郗瑛上前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 亦步亦趋跟在郗瑛身后的红福,紧张地到处张望,道:“七娘,我们住哪间院子?” 郗瑛笑了下,转身下了台阶离开,逗着她道:“这么多间院子,我们挑着住还不好?我们回原来住过的院子去看看。” 红福勉强挤出丝笑,道:“七娘,宅子太大了,就我们两人,我怕得很。” 郗瑛道:“总比流落街头,要去破庙投宿好。” “还不如破庙呢。”红福嘟囔着道。 郗瑛只当没听见,经过府中的湖,湖中荷叶连连,荷花盛放。 “红福,我们等下来抓鱼,抓下。”郗瑛靠在栏杆上,指着湖中游弋的鱼虾,“湖水清澈,鱼虾肯定鲜甜得很。” 红福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看,终于露出了笑脸,道:“我以前看到湖中的鱼,想着要抓几条,那时府里的仆从凶得很,不许我抓。” “你想抓多少就抓多少,我们抓到后,就在那里煮着烤着吃。”郗瑛指着九曲桥连着的湖心亭道。 “好呀,我等下去灶房,将小炉锅碗瓢盆都准备齐全。”红福兴奋地道。 两人说起了吃,红福原来的害怕散得七七八八。来到原来郗瑛住过的院子,推开半掩的院门走进屋,除去淡淡的霉味,陈设依旧,甚至郗瑛睡过的床榻,上面的被褥都在。 红福放下包袱,前去灶房转了一圈,打了水进屋收拾清扫。灶房还有些米面粮油,放置太久已经不能用,红福出去买了些回来,顺道买了些烧饼馒头。 两人都累了,烧水喝了几口,躺在榻上歇息。 天渐渐暗下来,红福望着照进屋子的夕阳,起身去拿了烧饼,两人吃完,无所事事靠在榻上发呆。 红福问道:“七娘,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办?” 郗瑛起身,将藏的户贴与过所递给她:“你自己收好。” 红福看着自己的户贴,眼眶渐渐泛红:“七娘,这是良籍。” “当然是良籍了,你还想什么籍?”郗瑛无语朝她翻了个白眼。 红福咧嘴笑,来回翻看着过所,问道:“七娘,我们要去四明城?” 郗瑛道是啊,“有行山在,我们去四明城,可以借他的势,在四明城安稳度日。” “可是,我们没钱啊。”红福眨巴着眼睛,一脸地郁闷。 “你看,这是甚?”郗瑛拍着身下的榻,指着墙边的条几,小声道:“都是上好的酸枝木,宅子卖不掉,这里面的东西,我们可以卖。” 红福哦了声,将信将疑道:“可是七娘,我总觉着不对劲。陛下能将宅子给七娘,为何不让常山将宝贝还给我们?” 郗瑛枕着手,道:“管他怎么想,反正已经出了宫,我们只管好好活下去。” “好热,我们买不起冰。冰鉴中至少还有点碎冰。”红福眨巴着眼睛道。 郗瑛一眼横去,红福嘿嘿一声,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过了一会,红福又不死心问道:“七娘,你为何不留在宫中,陛下对七娘很好啊。” 郗瑛闭上眼装睡,不再搭理红福。 福庆殿。 行山肃立在御案前,将送郗瑛出宫之事,一一仔细回禀。宁勖右手搭在御案上,修长的手指压着折子,久久未做声。 明明大热的天气,行山仿佛好似回到了北地,后背冰凉。 宁勖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她果然先去办户贴,还办了过所。她要跟你去四明城。一直一来,她都没良心,从未变过。” 行山不由得苦笑,他很是佩服郗瑛随机应变的能力。如当时在平江城那般,只短短功夫内,她就能替自己找好后路。 “陛下。”行山再三沉吟,终是壮起胆子劝说道:“陛下放不下七娘,还是莫要与她争执,向七娘服个软。七娘如北地的寒松般坚韧,臣以为,七娘永不会向陛下低头。” 宁勖盛怒,猛然一拍案几:“朕放不下,朕何时放不下了?难道朕会怕了她,她不低头,朕难道会向她低头?” 对着勃然大怒的宁勖,行山不再如先前那般不安,暗自舒了口气。 宁勖向来喜行不怒于色,惟有郗瑛能让他心绪不宁,方寸大乱。登基后,宁勖后宫无人,朝臣劝他立后的谏言,他充耳不闻。 为了前去探望生病的郗瑛,身为天子,不顾辛劳安危,来回在京城吴江城来回奔波,费劲心机将郗瑛带回京城,将她禁锢在寝殿中。 看似禁锢了她。却是禁锢住了自己。 行山与宁勖少年相识,深知他的性情。一旦敞开了心,便浓烈如烈火。若这团火焰熄灭了,余生便再也无法容下任何人。 大雍不可无后。 “郗七娘!” 宁勖平缓下来,从齿缝中溢出了句,从御案下方取出只匣子打开,拿出一张陈旧的纸。 行山看着手上的纸,听完宁勖的旨意,神色欲言又止。 宁勖面无表情看过来,行山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臣以为,陛下要三思啊!” “行山,你真以为,朕不会砍你的头?”宁勖神色阴沉,冷冷道。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行山深深施礼,斗胆道:“陛下,臣不敢。只臣若不如实道来,便是臣欺君。臣以为,七娘会跟陛下拼命”
第62章 遇险 皇城司值房,常山正在吃着冷淘,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去,微愣之后,飞快垂下头,呼噜噜苦吃。 行山无需常山招呼,自顾自走过去坐下,看着几乎将头埋进碗中的常山,嫌弃道:“别装了。” “我没装。”常山咽下嘴里的酸甜汤汁,面不改色问道:“可曾用过了晚饭?我让人给你送来。” 天气炎热,时辰虽不早,行山满脑门的官司,他哪有胃口用饭,烦恼无比地摇头。 常山不做声了,几口将碗中的冷淘吃得干干净净,替自己与行山各自倒了盏温茶,“我要去当值了。” “你已当了一整日的值!红福喊你的时候,你就在当值!”行山恼怒地道。 常山心虚地东张西望,行山比狐狸都聪明,他自知不如,很是光棍地道:“红福凶得很,我不敢答应。” “你怕红福?”行山来了兴致,好奇地打量着常山。 “红福煮的鱼汤鲜极了,杀鱼杀鸡都厉害,手起刀落,眼都不眨一下。”常山比划着,说得有些乱七八糟。 行山听得眉毛不停扬起,渐渐凑进常山,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 常山下意识挪开身,与行山一样,郁闷不已。 “反正我不敢见红福,她会找我要宝贝,没陛下的旨意,我哪敢擅自做主还给她。红福在打仗逃难时,死都要护着她的宝贝,我不还,她得跟我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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