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福长舒口气,复又笑了,自言自语道:“七娘最最厉害,天子也一样,嘿嘿。” 郗瑛瞥了她一眼,闭目养神没做声。 她没那么厉害,宁勖已今非昔比,身为九五之尊,最好不得闲,彼此之间各自安好。 队伍一行紧赶慢赶,在路上驿站略作歇息,翌日傍晚时进了京城。 入夜后的京城,车马人稀,惟有金吾卫在街头巷尾不时巡逻经过。 马车在羊角巷停下来,红福先下车,她小声惊呼,跟在身后的郗瑛心头一跳,赶忙跟着跳下车。 “七娘,我觉着不大对劲。”红福指着前面的巷子,几盏微弱的灯笼在风中晃悠,只看得见依稀的影子。 郗瑛定睛四望,巷子好似在修葺,凌乱堆着砖木杂物,地上坑洼不平。 这一带的房屋本就破败,兴许在宁勖进京时,在打仗时受到了破坏。 郗瑛道:“我们进去瞧瞧。” 跟在后面的仆妇忙提着风灯上前,禁卫不远不近缀着,郗瑛与红福躲开杂物,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巷子。 到了巷歪脖子石榴树前,郗瑛停了下来,怔怔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红福抚摸着树干熟悉的疙瘩,惊呼道:“七娘,是这里,石榴树还在,可是屋子没了。” 石榴树下,故人已不在,音容笑貌,都埋在了尘埃中。 夏日的风,卷起尘土石榴树叶翻飞。红福无助道:“七娘,要下雨了,我们怎么办?” 郗瑛心中悲凉,她却顾不上难过,当即道:“走,我们先去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红福六神无主跟着郗瑛,两人回转到巷子口,她看着眼前的马车,神色一变,急急跑上前。红福探头往马车里看去,撑着马车门,回头惊慌地道:“七娘,不是先前的马车,不是先前的马车!我们的行囊不见了!” 她们的细软,尤其是钱财都在红福收着的行囊中。郗瑛亦愣住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 宁勖的禁卫,宁勖的天下,除去宁勖,再无他人! 这时一个利落的仆妇上前,恭敬地道:“七娘,红福娘子,先前的马车仆从已经回宫,留下奴婢伺候。七娘要去何处,奴婢送七娘前去。” 郗瑛头上戴着朱钗,红福头上也戴着金钗,她们两人身上皆穿戴着值钱的锦缎绸衫。比起当时身无分文在平江城,已经强上许多。 “去京城最好的客栈。”郗瑛道。 街头都是金吾卫,她又姓郗,最好的客栈虽贵些,一切以稳妥为主。 仆妇应是退下,郗瑛上了马车,红福紧跟着上来,不安地道:“七娘,若客栈也住不了,我们只能流落街头,天在下雨,街头还不太平……” 郗瑛拔下头上的朱钗,打断红福的嘟囔:“有钱,还怕住不了客栈!” 红福见状,忙取下发髻上的金钗,连着耳垂上丁香花大小的银耳环,一并取下交给郗瑛,自责地道:“七娘,我不该丢下行囊,要是有宝贝,就什么都不怕了。” 郗瑛勉强笑了下,推回红福的手,道:“你收着,我们一人拿着些,别都弄丢了。” 红福心想也是,要是她们如以前那样,身上各自放一半的宝贝,不至于都丢了。 不过,红福认真思考了下,神色一松,道:“七娘,宝贝也不算丢,马车回去宫中,我去找常山,让他帮我们找回来。” 郗瑛不欲打击红福,随口应了句。马车驶到朱雀大街,停在了客栈前。 两人下车,风大,吹着淅淅沥沥的雨纷飞。伙计从彩棚中举伞出来招呼,仆妇撑伞上前,不经意挡住了他。 “贵人里面请。”伙计机灵,连忙避开几步,弯腰热情地迎着郗瑛进屋。 这间客栈郗瑛来过,沈九曾在这里杀了郗府的婆子,引得京城众人瞩目。 如今再来,郗瑛不知可有人认出了她,不过,她对此并不在意。 天下已经易主,短短时日,早已沧海桑田。 “贵人是打尖还是用茶饭?”伙计问道。 郗瑛道打尖,伙计领着她朝柜台走去,周到地道:“贵人请先备好户贴,亦或过所。” 郗瑛暗道不好,不过她不动声色来到柜台前,掌柜笑容满面,一脸和气迎上来,伙计指了郗瑛她们打尖,掌柜再将户贴过所之事再提了一遍。 郗瑛诚恳地道:“我本是京城人,因着战乱,户贴过所皆已丢失。烦请掌柜通融一二,我与婢女只住一夜,明早便离开。” 掌柜客客气气,却坚决地道:“娘子,实在是对不住,朝廷规矩严,在下断不敢违背。金吾卫查得严,在下若通融了娘子,一旦被查实,客栈就得关张了。” 大堂不远处就有两个金吾卫在走动,已经朝她们怀疑打量。郗瑛沉下脸,不欲为难掌柜,转身就走。 郗瑛走出大堂,站在彩棚下,望着外面的雨。 红福垂头丧气跟在身后,心一横,道:“七娘,我们去找间破庙,有个避雨之处就行。” 郗瑛冷哼一声,对肃立在身后的仆妇道:“进宫!” 仆妇想都不想,立刻躬身应是,撑伞伺候郗瑛上了马车。朱雀大街尽头便是皇城,马车很快驶进皇城城门,换乘软轿,径直到了一座大殿前停下。 郗瑛也不问,不待仆妇前来搀扶,下轿后冲进殿门。森严的禁卫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她。殿前肃立着内侍,低头偷瞄一眼,俯身见礼,侧身让到一旁。 红福要跟着进去,被内侍伸手拦住了,恭敬笑道:“红福娘子,请随小的前往偏殿歇息一阵。” 大殿内安静无人,角落的香炉徐徐冒着香气,正中的矮案上,堆放着卷轴笔墨纸砚。 西侧的屋中,似乎有动静,郗瑛当即转身走去。宁勖头发濡湿,身着宽袍,从里间走了出来,他看到郗瑛,显得很是惊讶:“你怎地来了?” “我怎地来了,你装什么装!”郗瑛怒气上涌,气得跑上前抓住宁勖:“你说话不算话,你去给我写户贴,给我写过所!” “大胆!”宁勖面无表情训斥,侧身躲避郗瑛,却被她一把抓住了衣袍系带。 哗一下,系带松开,铜雀枝灯盏下,劲瘦白皙的身躯一览无余。 “郗七娘,你竟然觊觎朕的龙体,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宁勖不紧不慢拢紧衣袍,睨了郗瑛一眼,耳后逐渐泛红。 郗瑛嘴张了张,怒道:“呸!宁五,你故意只穿一件外袍,在这里等着我呢!” 宁勖施施然走到榻上坐下,长腿交叠搭在矮几上,手撑着额头,道:“朕在沐浴,你自己闯了进来,朕未让禁卫将你乱刀砍死,乃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郗七娘,你找朕作甚?” 郗瑛气得上前就是一脚,宁勖长腿朝旁边挪开,沉声威胁道:“郗七娘,你若再动手,朕就不客气了!” “客气,你何时客气过?”郗瑛呵呵,一叠声道:“你骗我进京,烧了沈九的宅子,让我无处可去,还拿走了我的行囊,住客栈,你让人要户贴过所!” 郗瑛越想越气,恨不得抓花他可恶的脸:“有本事,你杀了我!” 宁勖慢条斯理提了提衣角,长腿继续舒服搭在矮案上,面不改色问道:“你与羊角巷的百姓有仇?” 郗瑛听得莫名其妙,宁勖望着她,好心解释道:“羊角巷的宅子破败不堪,朕心系子民,破宅子干脆付之一炬,重新起新屋给他们居住。你既与他们无仇,为何不愿他们住上新屋?” “你当我傻呢!”郗瑛眼神冰冷,道:“你是烧沈九的宅邸,连累周围的宅子一并起了火!” “是。”宁勖坦然承认,道:“既然烧了,朕给他们重新修就是。有牢固的新屋可住,他们都对朕感恩戴德。” “无耻!”郗瑛骂道。 宁勖浑不在意,笑道:“不止京城,天*下所有的客栈,无论大小好坏,客人打尖,皆要户贴过所。朝廷早就颁布了政令,不信的话,你出去打听一下,看朕可有故意针对你。” 朝廷是他的,他下的旨意,沈九的宅子也被他烧了,她进京后就无处可去。 怪不得当时他那般痛快,许诺她进京后随她自在,他早就挖好坑,等着她往里面跳! 郗瑛不想与他多说,转身就走。 “哎,郗七娘,你站住。”宁勖在身后喊道。 郗瑛理都不理,宁勖道:“外面下雨,待你走出宫,淋得一身湿,蹲墙角冷得很。身上无凭证,金吾卫会将你抓进大牢。” 皇城占地宽广,郗瑛出宫,先要穿过广场,经过护城河,出宫门,再出皇城城门。 她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拜宁勖所赐,这个时候,他竟还出言奚落! 郗瑛连着赶路,身体本就不舒服,此时怒火中烧,一个旋身,奔上前朝他扑去:“我与你拼了!” 宁勖嘴角上扬,这次他没有躲,张开手臂接住郗瑛,将她紧紧圈在怀里,软声道:“累了吧,你饿不饿,想吃些什么,鱼汤可好?” “滚!”郗瑛不领情,身体动弹不得,抬头撞上去。 宁勖仰头躲开,手上却不放松,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没好气道:“郗七娘,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竟欲将弑君。” 郗瑛双眼冒火,挣扎着道:“有本事你放开我,欺负女人算什么君子!” “我没本事,更非君子。”宁勖承认得很是干脆,他的眸色渐渐晦暗不明,靠近她,贴着她的耳朵,低低道:“郗七娘,天子都不是好人,好人做不成天子。” 郗瑛耳边是他呼吸的热意,鼻尖闻到阵阵澡豆的淡香,他的手游移到她的脚踝上,只听他暗哑着声音道:“你哪里都去不了,再敢离开,我折断你的腿!”
第60章 又闹崩了 郗瑛被严严实实圈在宁勖身下,他冷厉的眉眼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拂过脸颊,她无比感受到来自他身子的变化,瞳孔迸发出既妖冶,又危险的光芒。 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他的怀中。她灵动的眼眸,柔软的腰身,他在梦里梦了无数次,每次醒来时,想到她已离开,失落与孤寂,让他好像初到冰天雪地的北地时,一般的绝望与难过。 “七娘,我们讲和,以后再也不吵了可好?”宁勖轻轻亲着她的脸,呢喃道。 头晕目眩中,郗瑛本能地反抗,膝盖拼命朝上顶。宁勖在意乱情迷中,哪顾得上防备郗瑛,霎时疼得脸色苍白,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冷汗淋漓。 趁着手脚重得自由,郗瑛双手乱抓一气。宁勖躲闪不及,右脸被郗瑛的指甲划过,从眉梢到鼻尖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 “疯婆子!”宁勖弯腰跳脚,抬手抚摸着脸颊,盛怒道:“打人不打脸,你让朕如何见人!” “疯男人!你都要折断我双腿,还不容许我反抗!”郗瑛不服输骂了回去,盛气凌人道:“我最讨厌有人强迫我,别说你是皇帝,就算你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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