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寺里,因住持闻得淮州王要来,早早便命人备下禅房。两人在一小僧人的引领下,先入禅房歇过,方到大雄宝殿上香。 做完这些,已至晌午。 有僧人端来斋饭,慕汐胃口不大好,这原是她平日里便爱吃的素菜,却因昨儿累得太过,便实在吃不动了。 裴行之见状,不由得打趣儿她:“汐儿胃口这般差,可是昨晚累着了?” 慕汐忍着腰肢上的酸软感,郁闷至极地剜了他一眼,嗔怒道:“佛门净地,还烦请殿下能闭上这张嘴。”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裴行之却最爱见她这般模样,嗔忿他时比那木头样儿有趣儿得多。顿了片刻,他继而道:“寺里有位师傅,卜卦问缘最是灵验。待会用完饭,我们同去算一算。” 想不到裴行之也好这些。 慕汐闻言,讪笑道:“殿下可听说过一句话,求人问道比不得自己本事在身,卜卦问缘比不得自己做主。殿下有这样的好兴致,我可没有。您去吧!我倦了,要歇会。” 一面说着,慕汐放下银筷,当即和衣躺在榻上。 裴行之被她怼得一时没了话,只抿唇沉着脸。 从前他也是不信那满天神佛的。 只是现下为何会成了如此? 裴行之不愿再往下思量,他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 半晌,男人把面上的情绪掩下,率先打破沉默,起身道:“既是如此,那便回府吧!” 慕汐应声儿而起,两人一路无言至回府。 她待裴行之原也没什么话可说,若非他的胁迫,她和他终归不是能走到同一线上的人。 慕汐知晓裴行之应当是气极了,从法嘉寺回来后,他竟出乎意料地一连有近半个月没再踏进寄春馆。 没想到单那几句话便有这般大的功效,慕汐很是后悔,她真该说上一箩筐,好令裴行之再不踏进寄春馆。 现下难得能有几日的清净日子,她乐得自在。 从裴行之对她令行禁止,再不能出去摆摊看诊后,她便只能整日懒懒地窝居在寄春馆这四面围墙内,每日似个提线木偶般起床洗漱、用饭、午歇,晚间又时常要与裴行之行那床榻之事。 鹿韭生怕慕汐憋出病来,不是时常想出各种有趣儿的事来哄她开心,便是变着法子想让她在府里各处走走。 然她仍是觉得窒息非常,甚至一度感到自己不能在这般艰难的环境下活过两年。 霜碧见裴行之有大半月不曾踏入寄春馆一步,原以为慕汐和他又闹起了脾气,私下里又是叹气又是无奈。 只是清净的日子没过几日,三月底裴行之便命管砚抬了几箱金银细软过来。 “这是西凉上贡的三十匹云锦,裁制衣衫最好不过了。” 管砚指着其中一个黄花梨箱子道完,又从另一个填满了簪子手串的红木嵌八宝箱里取出个鎏金珐琅牡丹首饰盒,打开,里头却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和田玉镯,上头镶雕刻的鸾凤栩栩如生。 “这是殿下特意交待,命人用和田玉打造的,”管砚双手奉上,“只望姑娘会喜欢。” 慕汐淡声应下。 她素来清俭惯了,对这些首饰绸帛并无多少兴趣,只是见了管砚,又猛地思及一事,便从榻上起身,“管大人,不知这两日驿站可有我的信儿?” 她当日托他带往驿站捎回越州的信儿若当真是用寄送公牍的邮筒,论理七八日前也该到了。阿妩一旦接到信,必定会当即回她,这般算来,她的信儿这两日也该到淮州了。 慕汐隐隐只觉不妥。 管砚闻言,神色躲闪地轻咳两声,支支吾吾地道:“此事姑娘该去问殿下。” 他这话音方落,慕汐当即明白过来。 裴行之扣下了她的信。 思及此,慕汐不由得怒从心起。 他凭什么擅自扣下她的信? 一面想着,慕汐连半眼也未瞧那些首饰绸帛,抬脚便往浮夷轩跑去。 至浮夷轩,慕汐正见裴行之站在廊檐下,拿着鸟食逗那金丝笼里的鹦鹉。 忽见此形景,慕汐不觉在心内冷笑,在他眼里,她怕是与那鹦鹉无异。 深深地吸了口气,慕汐鼓足了勇气上前,寒声质问他:“阿妩捎给我的信儿呢?” 用了半月去思量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裴行之已然恢复了往日神色。 她不过一女子尔,不论两人间的关系怎样变化,终究他才是那个位高者。 风筝要往哪儿,该他说了算。 因而谢妩的信一到,裴行之便命人将信直接送到浮夷轩。 他要等着她主动低头。
第037章 别担心,莫卑屈 慕汐的话音落了半晌, 裴行方头亦不抬地回了句:“在书房。” 闻言,慕汐抬脚便要推门进去。 可她还未跨出两步,臂膀便被人猛地一扯。 裴行之把她扯进怀里, 眸色幽深,微微扬唇道:“汐儿和本王多日不见, 一上来便想要信,倒真真是无情, 亏得本王还对你日思夜想。” 裴行之此言倒不假。这半个多月来,他虽在审视他与慕汐间的关系, 然那思念之意却陡然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直至了无边际,连他自己也险险要认不清自己。 慕汐没心思和他废话,只面色冷冷地道:“堂堂的淮州王, 便只会威胁人这一招么?” 瞧她朱唇翕动,神情丰富, 裴行之不由得心头微荡, 当下什么亦顾不得了, 立时便把她揽腰抱起, 一脚踹开房门,清润的嗓音染上了丝丝欲意:“结果是本王想要的便可,手段么?有无意思并不重要。” 他意欲何为, 慕汐自是清楚。 她厌极了他的所为。 几近一个时辰后,满室旖旎。 慕汐稍稍歇过,顾不得双腿酸软,只想早早离了这卧榻, 便欲揽了衣拿信回去。 不想躺在身侧的男人见状,却一把握住她那纤细的臂膀, 慕汐顿然稳不住身子,当即便被他扯进了怀里。 裴行之握上她柔软的腰肢,很是餍足般俯在她耳边蹭了蹭。 男人温热的气息掠过耳廓,慕汐微痒,用力挣了下反被裴行之搂得愈紧,“别急,你今晚留下,信便随时皆可看。” 他越发得寸进尺,慕汐登时冷了脸,“裴行之,你别太过分。” 男人闻言,犹显亲昵般伸出指腹划过她的鼻尖,笑得舒心:“别生气,且让我抱会儿。只消半刻钟,我便放你离开。” 信在他手里,慕汐不敢太过肆意,便由得他抱了半刻钟。而后,裴行之披衣下榻,取出木屉里的信还给她,慕汐接过,当即头亦不回便出浮夷轩。 眼瞧慕汐久久未回,鹿韭原以为是裴行之强硬将她留在了浮夷轩,正欲收好茶筅茶盂时,却见她含了满腔怒意回来,立时便吩咐了句:“鹿韭,你和霜碧先去备水,我想沐浴。” 鹿韭抬眸瞧去,却见她的衣衫和发丝不及去时那般齐整,且她脸颊生红,便顿时明白慕汐去的这一趟究竟发生了何事,忙应声儿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备水。 瞧鹿韭出了门,慕汐方打开药匣子,取出石菖蒲嚼碎了吞服。每每与裴行房事后,此等成了她的第一要事。 服用过石菖蒲,慕汐稍稍安心,方满怀期待地打开信封细读。 阿妩在上月便已生了个圆嘟嘟的女孩儿,又说越州如今正下大雨,她因才生产完不久,正是月中。因闲得发慌,便时常让人拿了锦被躺在廊檐下的乌木榻上,偶尔见大雨冲毀了蚁穴,它们却宁可葬身其中亦不愿搬离,她只觉惋惜。一时间便想起了她素日说的话,忽觉十分有理。 当日她同阿妩所言的蚁穴之理,乃独善其身,方得未来。 可从前阿妩并不认同她这番话的。 现下她这般说,便显然是知晓了她并非真正心悦裴行之,更瞧出她之所以留在淮州,乃是因了裴行之的胁迫。 她此言,竟是在劝她离开淮州王府。 一纸瞧完,慕汐终是忍不住湿了眼眸。 恰在此时,霜碧过来回:“姑娘,水备下了。” 慕汐微微侧着身,把信收好,略略清过嗓子,以免霜碧瞧出破绽后,余光瞟过她道:“我知道了,待会过去。” 沐浴过后,已是晚间。 慕汐无甚胃口,却又不愿让人瞧了出来,仍是吃上两口后,便随意扯了个理由睡下了。 鹿韭见她从浮夷轩回来后,状态便有些不对劲儿,可若论是哪儿不对,她又道不出个所以然,因而便也三缄其口。 虽是躺下了,慕汐却是辗转无眠。 当日她应下裴行之许诺时,却从未想过,倘或到了约定的年限,他若仍是一句不肯放过,她又能如何? 到底,她也并不能如何。 阿妩劝她先独善其身,方去考虑未来之事,可慕汐又怎能狠下心肠,置她于不顾?如若裴行之当真因她逃了而迁怒于阿妩,她又当如何? 思量了近一夜,直至晨曦跃过窗棂的缝隙跳进来,慕汐恍恍惚惚中似见到阿妩坐在她榻边。 她忙起身想要抓住她的手,阿妩却退了两步,柔柔地笑道:“阿汐,别担心我,快些逃吧!莫要因我弯了你的脊梁,且你素日便不是个卑屈之人,若这般下去,你必不能活得长久,阿妩见不得你如此。” 谢妩的话音未歇她便已然消失。 慕汐遽然睁眼。 她忙起身掀开帐帘,映入眼帘的却是窗台上的青白刻花鹅颈瓶、月白色鲛纱帐以及那靠墙的月洞形书架。 原是个梦。 阿妩的话却久久回荡在她脑海。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 日光交染在屋里,显得静谧又祥和。 慕汐抬眸,当下便有了决定。 裴行之过来时,早饭已然备好。 慕汐坐在他对面,掀眼望向那朗目疏眉之人,顿了顿后冷不丁地启唇:“早便听闻淮州的织造坊绣工很是了得,你昨儿送我的那些云锦,我想拿四五匹去裁了做几身衣裳。” 忽闻此言,裴行之似乎讶异于她有这般好的兴致,不由得笑了声,道:“这有何难?本王午后便传里头最好的几位绣娘进府,你要做什么花样,只管便与她们说便是。” 慕汐夹了块杏仁奶酪,状似不经意般挑眉道:“叫人进府有什么趣儿。近来天儿有些燥,我许久不曾出门,妆奁里的胭脂也快要用完了,想顺道出府挑几盒胭脂回来。若令鹿韭她们去选,只怕合不得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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