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个出身显贵的夫人,当场就要闹得不可开交。 就因为嫂嫂家世平平,没人给她撑腰,他们谢家就肆无忌惮。 既然这样,娶她进来做什么,把好好的姑娘娶进来给她苦头吃吗? 崔韵时保持着端正的姿态看着每个人从她面前走过。 反正这就是谢燕拾想要的,也是谢流忱纵出来的。 行云伸手托住崔韵时的小臂,做出一个扶持和相依的姿势。 她原本觉得心酸,但怕自己一开口说话,让崔韵时心里更难受,所以什么都没说。 在夫人左臂残废,变成崔夫人之前,她是崔家的小姐,才学出众,受人追捧,前途一片大好。 曾经的她被人奚落时,背地里总会偷偷跟行云说,等我将来出人头地,要让他们把现在的话都咽回去,在我面前点头哈腰,对你们也客客气气的,再也威风不起来。 而今她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行云和崔韵时都明白,后宅妇人只能依靠丈夫,而她的夫君又是这样一个薄情寡幸,不在乎夫人颜面之人,崔韵时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她和芳洲是这座不属于她们的宅院里,夫人唯二可以稍稍依靠的人。 崔韵时伸手盖在行云的手上作为回应。 阳光仍旧明媚,她抬头迎着光向前望去,只见到一片虚幻的青影。 她低下头,看见谢澄言逆着众人向她走来。 谢澄言犹豫了一下,说:“嫂嫂,等会我想办法把二姐姐带走。” “多谢你,不必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崔韵时将所有的情绪压到心底,面上神情平静如镜。 她多么期盼自己有个孩子,而后谢流忱可以英年早逝,那样就没有人再压在她头上。 还能凭借这个孩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一部分谢家的家产,拥有明仪郡主的庇护。 只可惜她与谢流忱是永远都不会有孩子的。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虽然嫁入谢家六年,但谢流忱从未与她行过房事。 他给过她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但她觉得那只是借口。 谢流忱曾经对她说,女子生育艰难,还有性命之忧,他并不想她受这等苦楚,所以将来在合适的时候,他会从宗族里抱养一个孩子寄养在二人名下,做他们的孩子,不让崔韵时担负一无所出的名声。 可是六年过去,这个所谓合适的时候也没有到来。 她也没怎么相信过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话。 因为它听起来多像一个对妻子情意深厚的男子说出的话,可是她和谢流忱是这样一对恩爱夫妻吗? 当然不是。 她在谢家,是个名叫崔夫人的摆设、管家的工具、让谢燕拾奚落戏弄的丑角。 谢澄言和她一起缀在这个古怪的队伍最后。 几个人慢吞吞地走着,尽量拉开和前面那批人的距离,像一条随时会被甩掉的尾巴。 又走了片刻,前面的人停下,谢澄言让丫鬟过去询问又怎么了。 丫鬟领命,回来后说:“是二姑奶奶想做个香包,让人给她摘花瓣完整,没被虫蚁咬过的烟葵当材料,而且要是六瓣的烟葵,五瓣的不行。” 前边的下人们都看见谢流忱为了让妹妹安心,都能任由妹妹发话,把主母打发到最后面跟着,可见在谢流忱心里,谢燕拾的分量有多重。 为了讨好这位受宠的二姑奶奶,下人们全都卖力地为她寻找六瓣烟葵花。 这倒是让崔韵时等人不用继续跟着他们的步调往前走。 走快了,谢燕拾要嚷着说看见崔韵时的身影就害怕,走慢了,谢燕拾又要说她心怀芥蒂,才故意走得远远的。 崔韵时看着右手边开得正好的鸳鸯锦。 她左手不便,只有右手能做事,做戴头上的大花环太勉强,就只做了一个小小的花环出来,问谢澄言:“阿言想戴在哪只手上?” 谢澄言晃晃左手:“右手还要读书写字,戴左手吧。” 崔韵时又编了一个花环给行云,芳洲在一边探头探脑:“那我做戴头上的。” 两人一同开始编制,她动作没有芳洲快,芳洲做完两个大的,她才刚做好一个小花环。 芳洲做完发现自己手艺竟然很不错,来了兴致,又做了几个。 最后几人头上手上都戴满了花环,彼此看看,都忍不住笑起来。 笑声传到前面的亭子里,谢流忱带着谢燕拾在里面休息,底下人则还在给谢燕拾摘花。 青溪一瘸一拐地走到谢燕拾身旁,谢燕拾此时心情很好,她喜欢这样被人围着。 她生来不凡,注定要做一支钗上最闪耀的明珠。 她对青溪和颜悦色道:“你方才为我摘花,不小心扭伤了脚,也坐下吧。” 青溪喜滋滋道:“多谢二小姐赏。” 谢燕拾刚要说些什么,听见一阵欢快的笑声,依稀可以辨别出其中有崔韵时的声音。 她的笑容凝滞片刻,对元若吩咐:“去把大嫂请来。” 元若是谢流忱的亲随,并不受谢燕拾的支使,他看了谢流忱一眼,请示道:“公子……” “去吧。” 元若很快就将人请来了。 崔韵时向谢流忱行完礼,他正在石桌上摆弄一大把琐碎的部件,谢燕拾想要用这些部件拼凑成一座小型的燕翎阁,但她没有耐心,始终没有完成,便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带给他,让他做完了,她再带回家去。 崔韵时看了看只剩一个空位可以坐,顿时明白了谢燕拾想做什么。 亭中石桌边只设了四个石凳,谢流忱、谢燕拾、青溪三人一坐,剩下一个,她认为给谢澄言最为合适,不然谢燕拾又要故作天真,说些有的没的。 总归有谢流忱帮着压制崔韵时,谢燕拾的目的总能达成。 她对谢澄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坐着,不用顾虑她。 谢燕拾也伸手拉住谢澄言,要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崔韵时就只能和元若、元伏等人一样立在一旁。 谢澄言坐下后发现局面成了这样,眼睛瞪圆了一瞬。 这像什么话? 偏偏谢燕拾还对着崔韵时微笑:“大嫂心善,定然不忍看我的婢女脚伤了还要站着,我和三妹妹都不比大嫂,大嫂从小就练武,身强体健。我们身体娇弱,走了这些路早就累了。” 谢澄言一听姐姐这矫揉造作的话就浑身不适,想着崔韵时刚才眼神示意她,她便忍住,没有当场发作。 崔韵时笑道:“妹妹,我应当站得远一些,毕竟我和你梦中的妖物长得一副面孔,你看了又要吓着。” “大嫂现在和下人站在一起正好,在我身后,我见不着你的脸,又有长兄陪着我,我心中安定许多,”谢燕拾赧然道,“方才我太害怕了,大嫂不会和我计较吧。” 崔韵时以一笑作为回答,反正她回答什么都不重要,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谢流忱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一时无人说话,这件关于座位的小事好像就这么尘埃落定。 谢澄言看了谢流忱好几眼,边看边喝茶。 她足足喝了三盏茶,长兄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一心在为谢燕拾搭那座燕翎阁。 谢澄言大感失望,他怎么能这样处理二姐姐和嫂嫂的关系,他都不怕让嫂嫂心寒吗。 谢燕拾指着谢澄言头上的花环:“这是哪来的?” “芳洲给我做的。” 谢燕拾笑着摇头:“妹妹你骗人,我刚才都听见了,明明是大嫂在问你想戴在哪只手上,这花环是大嫂做的。” 芳洲上前一步行礼回道:“二姑奶奶,三小姐头上的花环是我编的,手腕上的才是夫人做的,夫人的手不方便,只能做些小东西。” 芳洲故意强调这一点,以免谢燕拾故意要求崔韵时也给她做一个。 谢燕拾:“难怪,头上这个和手腕上这个不像一个人编的,你这丫鬟做的就是不如大嫂的好。” 她扭头对崔韵时道:“大嫂也给我编一个吧,我也想要。” 芳洲不可置信,她都已经提前说了夫人左手不便,谢燕拾怎么好意思还提出这个要求。 行云露出一脸殷勤的笑,好像如果她能为谢燕拾做事,会是天大的荣幸:“二姑奶奶,我的手艺是夫人院里最好的,做得又好又快,还请给奴婢一个机会,让奴婢为二姑奶奶做一个花环,二姑奶奶喜欢什么花?” 谢燕拾闲闲地执起茶杯:“你们这些丫鬟啊总是笨手笨脚的,还是大嫂做事细致,我才能放心。” 此话一出,谢澄言都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了。 谢燕拾疯了吗,她简直口无遮拦。 然而谢燕拾下一句,就让谢澄言知道自己震惊得太早了。 谢燕拾:“大嫂当年从没学过为人妻该有的本事,如今还不是成了人人交口称赞的贤内助。头脑聪明就是不一样,大嫂就算做丫鬟,也能做成最出色的丫鬟。就算废了一只手,也能做出最让我满意的花环。” “所以啊,我还是属意大嫂来做。” 谢澄言听不下去,她看了一眼长兄,见他毫无阻止谢燕拾的打算,心中失望至极。 她借口要去净手,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亭子。 待她走后,谢燕拾眼睛一转,斜睨着崔韵时的左臂:“大嫂可不能厚此薄彼,只亲近三妹妹。你左手不方便,不还有一只右手吗,若真有心,慢慢编织就是了,说来说去,一会推出这个丫鬟来应付我,一会推出那个丫鬟来糊弄我,倒显得是在推脱。” “哥哥,你说是吗?” 谢流忱瞥谢燕拾一眼,似乎对她的话题没什么兴趣,但他不会反驳谢燕拾扫她的兴,于是一言不发,权当默认。 亭中其他人都没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他们一直都知道公子疼爱二姑奶奶,可是疼爱到把夫人的脸面都能放地上踩,也太惊人了。 崔韵时不语,谢燕拾见状对长兄道:“我要的也不是什么稀罕难得的东西,大嫂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兄长,看来只有你才能使唤动大嫂,妹妹我是没有办法了。” 这话说得很明白,她要谢流忱命令崔韵时为她编制花环。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谢燕拾想,哪怕崔韵时是一家主母,也依然要规规矩矩地和下人站在一起,像个丫鬟一样被她使唤。 她要崔韵时如何就如何,她只能逆来顺受乖乖听话。 谢流忱抬眼看向崔韵时,并没有直接支使她做什么,而是语气和缓地问:“夫人,你意下如何?” 崔韵时便明白了,他要她按谢燕拾的意思去做。 他明明可以拒绝谢燕拾的要求,一个花环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难道谢燕拾没有这个花环会死吗。 他哪怕只是说一句别的将话题岔开,这件事就过去了。 谢燕拾再不情愿,也不会在他面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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