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那男子长得再好看,纳为夫侍图个乐子也就罢了,怎么能娶作正夫。 一个山中村寨里的平民能有这样的造化,当时人们都感慨,不知该说是脸蛋改变命运,还是明仪郡主要美人不要权势,放弃家中的安逸生活,连京城这个自小长大的繁华之地都不回,一门心思地和那人在南池州过日子。 虽说出格了些,但是明仪郡主能舍下京城里的富贵,长留南池州这偏远之地,对此人定是真爱无疑。 因为明仪郡主此举太过离奇,还有人说他是苗疆养蛊人的遗族,明仪郡主如此痴迷他,是被他下了蛊,迷惑了心智。 然而仅仅过了六年,明仪郡主便孤身返回京城,没有带上那位真爱,从此再也没回南池州。 四年后,她身边忽然冒出了个孩子,便是谢流忱。 据说之前明仪郡主和离后,他一直留在父亲身边,如今父亲过世,他就上京跟随母亲生活。 那时年仅十岁的谢流忱回到谢家后,读书、考学、做官,像每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一样,在南池州生活的那些年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谢流忱说官话时没有半点南池州口音,从未显露出爱吃南池州的食物,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生父。 如果崔韵时不是今日听到这对母子的争执,她也无法确定那些岁月久远的传闻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也许和谢流忱有关的事都是这样,他们夫妻多年,崔韵时虽然一直都在观察他,也根据他的行为做出了一些结论。 可即便如此,崔韵时也不能说自己真的了解他,她有时候觉得,她对谢流忱的所有看法也许都不准确。 他这个人对很多事都态度平平,这样可以,那样也可以,所有才时常给人他很温和、很好说话的错觉。 他是一团缭绕的雾,没有固定的形态。 只有他对谢燕拾的感情和爱护,是直白确凿,永不改变的。 这是谢流忱这个淡薄无情之人身上唯一色彩鲜明的地方。 如果崔韵时不是他的妻子,不是被他牵扯进谢家,过得憋屈又苦闷的那个人,她会欣赏他们兄妹的这份深厚感情,友善地祝福他们永远亲厚。 可是她现在深陷在这个家中,拼命挣扎想保全自己的颜面,只觉得他们这份感情压着她的脊梁骨,压得她快趴到地上去。 凭什么她要做他们兄妹感情的柴火,他献祭给她妹妹的祭品。 是谢燕拾自己执意要嫁给白邈,不是崔韵时逼她嫁的。 谢燕拾婚姻不幸,为什么要牵连到她身上。 而且谢燕拾出身这么好,和离了便天高海阔。 她明明有一百条退路一千种选择,她却执意不肯与白邈和离,依然选择磋磨崔韵时出气。 谢流忱明明知道这一切,他又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为崔韵时做,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给谢燕拾收拾闹大了的残局,却轻飘飘地将她的感受拂到一边。 夜风吹得她心底一阵发冷,崔韵时依旧坐得很端正,时刻保持端庄的仪态是一名贵妇最基本的要求。 这些繁琐又无实际意义的要求有时候令她窒息,有时却让她感觉自己的人生还在可控范围之中,至少她有努力的方向。 似乎她做好了这些,她的人生就还有变好的希望。 —— 没多久,谢流忱和明仪郡主的谈话就结束了。 谢流忱从后堂走出来的时候,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他刚和母亲谈得非常不愉快。 谢流忱那双仿佛被深谷泉水洗过的眼瞳被满屋烛火映照着,却更显幽深,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 崔韵时察觉到他在凝视着自己,她不知道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和他对视了一会。 在目光交接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应该在眼神里添上关怀、询问的意味。 崔韵时把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反复地想。 很快,她的眼神就做到位了,同时柔声唤道:“夫君。” 她起身向他走去,轻碰他的手臂,隔着衣袍,并没有犯他的忌讳。 谢流忱的目光终于动了,他忽然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崔韵时顿了顿,没有说是谢燕拾踢的。 依谢流忱对谢燕拾的疼爱,她说这种话只会让他不喜,觉得她在暗暗责怪谢燕拾。 他为了维护妹妹,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指责她引发了这场打斗。 所以崔韵时只是回答:“方才拉人的时候被踢到了几下。” “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 “要紧吗?” 谢流忱今日的话特别多,不知道是不是被明仪郡主刺激到了,所以一定要做出他们夫妻恩爱,会长长久久的样子给人看。 她慢慢道:“大夫拿不准,还要请其他大夫来瞧。” 坐在一边的谢燕拾冷笑出 声:“只是混进人群里短短一会就被踢到,你的运气可真不好。我被撕打了那么久,比你痛得多,也没有到处跟人卖惨,你待会就是要这样可怜凄惨地去见母亲,好让她重重罚我吗?” 她冷嘲热讽道:“那你可要再装得像一点,装这么假,我都看不上你的演技,你还要拿去母亲面前现,小心被她看穿丢人现眼啊。” 崔韵时:“妹妹说的是。” 她再没有其他反应,谢燕拾的嘲讽落了空,她浑身不得劲:“你少在……” 舒嬷嬷走出来,打断谢燕拾的话语:“郡主请夫人和二姑奶奶进去。” 谢燕拾闭上嘴巴,对舒嬷嬷亲近又委屈地道:“嬷嬷,我被打得好痛啊。” 舒嬷嬷对她宽慰地笑一笑,谢燕拾看见这个笑容,心里放松许多,舒嬷嬷的态度代表了母亲对她的态度,看来母亲也知道她受了委屈。 难得母亲这么体谅她,不像往日总是偏心三妹妹。 等会她一定要母亲好好惩罚三妹妹和崔韵时,这俩人合起伙来欺负她,她不报这个仇,她就不是谢燕拾。 一进堂中,谢燕拾就跌跌撞撞地扑到明仪郡主怀里大哭:“娘亲!” 崔韵时心想难怪谢燕拾说她是在装痛卖惨,看看谢燕拾这架势,哭得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见到了能保护她给她做主的家人,一路强忍的心数终于可以尽数发泄出来,所以哭得停不下来。 和谢燕拾一比,她确实声量太小,显得半点都不痛似的。 崔韵时给明仪郡主行完礼后便站在堂中,只有明仪郡主发话,她才能坐。 这是规矩,在谢家,守规矩就是她最好、最不出错的选择。 埋头痛哭的谢燕拾自觉发挥得很好,母亲就是铁石心肠都会被她哭化,更何况母亲不是。 她感觉到母亲抬手按在她肩上,她心中一喜,哭声再悲切了三分。 明仪郡主一边摸女儿的头,一边让谢流忱和崔韵时都坐下,才道:“哭得这么有劲,看来你身上是不大痛了。” 谢燕拾僵住,赶紧用更加响亮的哭声掩盖这一瞬的僵硬。 明仪郡主闭上眼:“不要只顾着哭,你若是觉得自己委屈,就把事情说明白了,谁该受罚谁该听训,我自会处置。可你什么都不说,只一味地哭,倒有推脱责任、装腔作势之嫌。” 明仪郡主出身皇家,又在官场沉浮多年,几年前夫君去世后,她干脆辞官,在家过几年安生日子。 她对人看得不说有多透彻,但那些浅显的小花招,她不用过脑子都能分辨出来。 偏偏她的二女儿,现在到她面前了,还要耍心眼。 她都不想睁开眼看她唱戏,太丢人。 长子年幼时,明仪郡主整日与一些好友结交游玩,并不归家。 后来她独自归京,母子分离多年,故而长子脾性古怪,随了他亲爹也就算了。 两个女儿都是她教养长大的,老三倒还好,怎么偏偏老二丢人成这样。 谢燕拾听完明仪郡主这话,心都凉了,母亲不安慰她,反倒暗指她装腔作势。 她不过是想先声夺人,声势弄大一点,让母亲先入为主,这样崔韵时不管再说什么,信服力都没有她高。 她只是想达成自己的目的,用了点小手段罢了。 她的委屈是真的,她的可怜也是真的,母亲为什么只能看见她使心计,却看不见她被崔韵时一个外人羞辱呢。 谢燕拾满面悲伤,明仪郡主看得头疼,她揉揉眉心:“你说说吧,是怎么一回事?” 谢燕拾悄悄看了谢流忱一眼,是长兄先去见明仪郡主的,她不知道长兄在母亲面前是怎么说的,若是她避重就轻地说情况,结果和长兄的说辞对不上,母亲肯定会对她失望。 她低下头,强忍哭腔:“全怪我不懂事,看见大嫂给三妹妹做花环,女儿便也想要大嫂亲手做的花环,长兄也希望大嫂与我多亲近。许是大嫂做累了,神色不好看,三妹妹见到,便觉得我不敬大嫂,竟然敢劳烦大嫂给我做事,发了好大的火,出手打了我。”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抽泣几声:“女儿不敢说大嫂的不是,大嫂纵使对我再不好,受罪的也只是女儿一人。毕竟大嫂对谢家尽心尽力,母亲也满意她,疼她,我是知道的。” 明仪郡主看向谢流忱:“事情是燕拾说的这样吗?” 谢流忱避而不答,只是说:“二妹妹受苦了,母亲不要过多责备她,今日儿子在场,闹成这样,惊动了母亲,过错全在我。” “你不要避重就轻,我让你说事,没让你袒护老二。”明仪郡主道。 “方才儿子已经单独向母亲将事情原原本本说过一遍了,儿子身体不好,说了这么多话,体力不支。”谢流忱恭敬道。 明仪郡主无语片刻。 谢流忱身体不好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虽是文臣,可丝毫不文弱啊,能轻松拉开二石弓,一箭射穿三人合抱的大树的人,怎么捡起文弱两个字就往自己头上扣。 长子看着斯文有礼,其实惯会一本正经地耍赖,钻空子。 谢燕拾多半就是学他才变成现在这样,没学到十分,只学了三分,没有一本正经,只有耍赖和钻空子。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明仪郡主早让人分别询问过在场的下人,每个人说的都对得上,显然没人撒谎串供。 整件事就是谢燕拾无理取闹,谢流忱不加阻拦。 谢澄言打谢燕拾是出格了点,但若是她在场,也会训斥这个丢人的女儿。 这种事要是一五一十地说出去,别人还怎么想谢家,能教出这么没有教养的孩子,谢家迟早要完蛋。 但毕竟是自己生的,再坏的性子也要板正一下。 “燕拾,你自己说,你觉得自己到底有没有错?谁的错最大?”明仪郡主问。 谢燕拾垂泪:“女儿有错,都是女儿的过错,其他人没有错,大嫂没有,三妹妹没有,挨打全是我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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