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这人长得没他漂亮,不然他要生气了。 成归云注意到他的眼神,对他笑得很和善单纯。 白邈心想,看起来倒像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白邈走过去,掏出半锭银子,要买他半日的时间,让他帮着挑选布料。 成归云连连推拒,最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公子不必如此破费,我帮着挑就是了,公子有马车吗,结束后送我回家去,就算是我这半日的报酬了。 白邈哼了一声,他们白家,没名没权,就是有钱,他出行怎会没有马车。 最后成归云不仅给他挑选出了合适的布料,顺带着还挑选出了相配的发簪、指环等首饰。 上天真是公平,给了成归云出众的品味,就给了他不够出众的样貌,正与他相反。 两人就此结识。 崔韵时忙于用功,准备会试时,便会不见白邈。 每到这时,白邈就去寻成归云出来打发时间。 一半时间用来炫耀崔韵时多疼爱他,一半时间用来计划崔韵时休息时,他要带她去哪儿玩乐。 成归云因为四处上山采药,对京郊的山林十分了解,时常给他提出这样那样的建议。 哪条山路的泥泞最少,出游时该走哪一条路线,须茂山哪个季节的风景最好。 白邈照着他的建议修改计划,再也没出过意外状况,就连崔韵时都夸奖他近日周到不少。 又因成归云医术不差,崔韵时得了风寒时,他按着成归云开出的药方抓药,熬出来的药苦味极淡。 不似寻常的药,喝下去不免让人作呕。 白邈觉着自己运气可真好,只是往布庄子里晃悠一圈,就捞着个大夫和军师,为他与崔韵时的情谊一路保驾护航。 有这么个体贴,又不撬他墙角的朋友,还真是不错。 —— 成归云的相貌和身份很好用。 谢流忱扮演起他已是驾轻就熟。 上辈子他扮演成归云,是为了接近崔韵时,这一回他想接近的却是白邈。 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他成了白邈求助的对象。 他帮白邈挑选出最合适她的礼物,委婉地提示白邈修改出游计划中的纰漏,借用白邈的手,将她会喜欢的东西送到她面前。 他曾动过潜移默化地改造白邈的念头,后来放弃了。 大多数人一旦以为自己变聪明了,便会开始迷恋自身,对从前喜爱的人和物骤然翻脸。 白邈如今蠢得刚刚好,刚好维持在对崔韵时死心塌地的程度上,可以一辈子都做一条讨她开心的乖巧畜生。 而白邈对他的意图毫无察觉,只将他当作无害的成归云,每日滔滔不绝地炫耀他从崔韵时那里得到的关注与爱护。 谢流忱一边恨着,一边将每句话都听进心里。 再将它们打碎成片,从里面挑拣出和她切实有关的只言片语。 “我们昨日去了庆莲寺上香,我祈求姻缘时,那香一直烧到底,都没有熄灭过,我说是好兆头,她说是今日无风。” 她说这话时,一定是在笑,她喜欢故意不轻不重地调笑人几句。 “今日她在家读书,我就在一旁给她磨墨添香,不过磨了一会她就怕我手腕累着,让我去一边休息,可是我还是接着磨,我是不是很贤惠啊哈哈哈。” 她多半是嫌白邈晃眼又多话,找了个好听的理由让他消停点。 原来她不止是用甜言蜜语糊弄他,对白邈也是一样。 “这只兔子是她帮我养的,就是想等我回来抱着玩,你看它的眼睛是不是黑亮黑亮的,她说这只像我,所以才选中这只的。” 她的眼睛才是最有神采的,这兔子不耐烦的神情也有点像她。 白邈将那只兔子递到他手边,慷慨道:“你也来摸摸,可软了。” 谢流忱伸手,慢慢抚摸着兔子柔软的毛,从它的脖颈轻顺下来,心却像是被另一只手揪了一把,又酸又痛。 为了不被发现,他的下属只敢远远跟着崔韵时。 以她们的角度和距离,只能确定崔韵时平安无事,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他便只能从白邈口中听到那些生动的细节,想象她在那些时候的样子。 他答应过崔韵时,不再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只好如此。 白邈爱她,爱是一扇被日光照透的窗,爱人站在窗后,满身晖光。 他不能去见他,他只能用白邈的眼睛去看她。 谢流忱几乎要感谢白邈了。 白邈每回向他炫耀时,他既觉得窒息,又觉得满足。 就像烧着火的心,被一场稀落的雨浇了一下。 他尝到那些雨的滋味,甘美又清凉。 即便下一刻它们就化作热腾腾的白烟,将他的心烧得更加零碎。 —— 日头落在云后,白邈说他与崔韵时、井慧文等人有约,要离开了。 “成归云”保持着像手帕一样好揉搓的笑容,目送他上车。 等到白邈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谢流忱的唇角才挂了下来。 他伸手想将花盆中的花连根拔起,手握上枝干,又停住。 罢了,草木也是条性命,虽然崔韵时已经重生,可他多行善事,总不会有错的。 他合上院门,要回自己在雨前巷的宅子里去。 他已经从明仪郡主家中搬出。 母亲,他的母亲两世都活着,可对他来说,这是离他极其遥远的一个人影。 他步行回去,穿过济通桥,落日被打碎在蓝金色的河水里,他上了台阶,又往下行。 半路意外遇到裴若望。 裴若望正在吃陆盈章咬了半口就不要了的烤猪耳,一见他就道:“怎么最近都不见人影,你在忙活什么?” 谢流忱想,我在帮着情敌讨好我妻子。 他笼着袖子,回答:“在忙活让我忙活的事。” 裴若望听他说话,就知他心绪不佳,他最近总是这般奇怪。 上回见面时,谢流忱再三提醒他四月十五那日别出去,说他请人算命,算出裴若望那一日大凶,有火烧身之患,还拨了两个下属陪着他过四月十五。 裴若望只觉莫名其妙,可又被他异常的举动弄得有些心惊,便躲在家中没有出门。 谢流忱叹了口气,今日的落日大而圆,街市上成双成对的男女有些多,他看所有恩恩爱爱的有情人都不怎么顺眼。 他阴暗的本性又冒了头,世间不该有情,既然有了这样的好东西,他却得不到,他怎能不嫉妒。 既然嫉妒,他为何坐视旁人幸福而不做任何事。 要是能见到她就好了,见到她,他就不敢想这些恶毒的念头了。 他幻想着,按捺住心中恶念,慢腾腾地回到家中。 元若和元伏在廊下说笑,笑声传到了一墙之隔的他这里来。 他让人在院中打了一架秋千,他坐了上去,望着夜空,天上的月亮已不是她看过的那一轮。 他发了好一会儿怔。 “公子,这有封给你的信。” 谢流忱现下什么信都不想看,可他还是将之拆开。 他抬眼一扫,目光渐深。 是大巫。 “她”在信中嬉皮笑脸地说:恭祝你心愿达成,为了庆贺,你再给我点血吧。 —— 次日,白邈临时约了成归云出来。 他昨夜不小心弄断了崔韵时的流光琴琴弦,虽然她说无妨,一副并未放在心上的模样。 可白邈哪里能把这个过错置之不理,不去弥补。 这样的小过错累积起来,是会伤了他们的感情的。 他必须要把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做好,两人才能长长久久。 谢流忱一听到琴弦是昨夜弄断的,立刻刹住思绪,不愿深想崔韵时和白邈昨夜也在一起的事。 白邈要修复琴,得先从她私宅中拿出那把琴来。 他知晓崔韵时已经出门了,这会儿请求芳洲放他进去,他把琴带出来,再和成归云出发去找琴匠。 他留了个心眼,不让成归云一同进宅子里去。 他总觉得这是崔韵时的地盘,外人怎能进来。 谢流忱便站在外头等,过了一刻钟,白邈还没有出来。 谢二在脑中冷笑:“偷琴都偷得这般慢,他还有什么用。” 他话音刚落,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谢流忱猛然回头,他厌恶别人这样对他动手动脚,若非现在还装作成归云,他非要斥这人一顿不可。 这一回身,他却怔住了。 崔韵时看见“成归云”的脸,忍俊不禁道:“你……” 你现在怎么这般黑啊。 她住了口,差点忘记了,这一世她与成归云还未见过。 上一回三人一起在山洞里过夜,还劳烦成归云给他们叉鱼,给她崴了的脚上药,后来也没有机会问问他的现况。 此刻两人还只是陌生人呢。 崔韵时只得换了句招呼:“这位朋友瞧着真是面善,身上还有药香,是大夫吗?” 她说完这样装模作样的话,自己又忍不住笑了。 谢流忱知晓,现在他该回答她,该抓住这个机会,以成归云的身份和她相识,重新建立关系。 将来她需要一个大夫为她做什么时,第一个便会想到他。 他便能光明正大地成为她的助力。 可是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浑身发麻,身躯都不听使唤。 这样因重逢而喜悦的笑容,如隔世的一缕日光,让他这缕孤魂,要在其中灰飞烟灭。
第89章 崔韵时在他黑得很均匀的面皮上看了看, 心想他定是走南闯北学习医术,才会晒成这般黑,真是个很实在的人。 她转了半个身子, 从芳洲手中抱着的纸包里, 拿出了一只青橘给成归云。 成归云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看她一眼, 又看青橘一眼, 将之接到手里。 规矩到手足无措。 崔韵时心想他还是和相识时一样, 总有些意外的笨拙。 白邈抱着琴出门时, 便撞见了这一幕。 他手里还扛着刚从她房里偷出来的琴, 一见到她便下意识往门后躲。 可他又瞧见她正与成归云说话,他们居然搭上话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成归云勾引她? 白邈又扛着琴小跑过来, 阻拦二人继续说下去。 他一闪身,挡住崔韵时的视线,再用眼睛瞪了下成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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