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韵时只得放弃找大夫的打算,但并不放心留他一个人过夜,便让芳洲和行云去通知井慧文等人,今日的行程她去不成了。 —— 入夜后,成归云安静地躺在床上,没出一点声。 崔韵时几次将手放在他的鼻子下面,确认他仍在呼吸,这才走开。 她将地上的散落的碳和纸灰、打碎的酒壶、酒盏碎片全都清扫干净。 她最讨厌打扫之类的活计,可她又不敢让芳洲来这里帮忙,怕万一那些人去而复返,害了芳洲,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干完了。 她搬来一堆木柴在屋中,又重新烧热炭火,若是那个苗人再用毒蜂这样的手段,她便用火把驱赶它们。 这一夜平安度过。 次日一早,谢流忱被生生痛醒,蜂毒侵蚀心脉,痛入骨髓。 原本十只毒蜂就能了结一个成年男子的性命,昨日被放出来的又何止百只。 他缩在被子里,闻着被子上她残留的一缕气味,默默掉了两滴眼泪,好痛。 昨晚她试探他的鼻息时,他本就心志单薄,差一点忍不住要拉住她的手,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缓缓坐起身,眼睛已经开始恢复,他能感受到模糊微弱的光,但仍旧看不清。 不知她在哪里,他不敢开口喊她,怕惹她心烦。 叮呤哐啷连续几声脆响,谢流忱猛然坐直,是从院中传来的声音。 他赶紧下床。 他看不见鞋在哪里,只能赤着脚,睁眼瞎一般地摸索门在何处。 脚底猛然刺痛,他一下子跪在地上。 应当是昨日打碎的酒盏的碎瓷片,昨日那场乱局,她收拾漏了几片也是理所当然。 他咬牙忍痛,对外喊道:“崔姑娘,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听到回答,他伤了一只脚,又 不能视物,单脚走路更是不便,干脆膝行向前,用手在空中摸索寻找屋门。 反正她不在屋中,看不见他此刻的丑态,他也不用在意这许多了。 崔韵时小心翼翼跨过门槛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昨夜发现他的医箱里外都溅了血和黑色的纸灰,白日就把里面的瓶瓶罐罐拿出来,一瓶瓶擦洗干净了。 但有只野猫忽然跳进树丛里,吓了她一跳,还以为是那些苗人的把戏。 她昨晚警惕了一夜,此时立刻准备迎敌,起身太过迅猛,撞翻了他的医箱,大半瓷瓶全都被砸坏。 崔韵时心虚至极,听见他在询问,都没敢回他一声。 她蹲在他身前,刚想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就见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与成归云迥然不同的脸。 一张属于谢流忱的脸。 所有关怀的话语都卡在喉间,崔韵时慢慢起身,坐到临近的一张高椅上,看着他继续迷茫地四处摸索,一声又一声地喊:“崔姑娘,崔姑娘你有没有事……” 她一直没有出声,他很快就着急了,原本在空中胡乱试探的手按上了地面,这样摸索的方式更快,他很快就找到了房门。 他姿态难看地爬过门槛,全身上下除了那张脸,没有一个值得人看的地方。 他俯身膝行进院子里,雪白的寝衣很快沾满尘泥。 崔韵时窝在高椅中,忽然想起,他从前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一丝不乱,身边总有等着被他使唤的随从,他不必亲自做什么。 那个人不是现在这样,他不会像条瘸了腿的狗一样满地乱爬。 他从前……是很爱干净的一个人。
第91章 崔韵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流忱听出她的声音,整个人僵住:“崔姑娘?” 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屋内走来。 崔韵时看他起身起得这般快, 心想这一会他倒是知道丢人了, 不肯再让她瞧见他满地爬的模样。 谢流忱走路和爬的时候一样狼狈,因为看不见, 手伸在前边摸来摸去, 才走出几步, 便在石阶上踩空, 身体失去平衡。 那只被碎瓷片扎破的左脚, 便实实在在地踩在了地上。 碎片全部嵌进肉里,他面目扭曲一瞬,猛吸几口凉气, 显然痛极了。 崔韵时看他就这么走到门槛前,这里若不爬进来,便只能迈过去,那只受伤的左脚必须再次踩实在地上。 她以为他要放弃了, 没想到他还要强撑脸面, 硬是踏过门槛,左脚着地,身后留下一条洒着零星血迹的血路。 谢流忱终于站到她面前, 轻声道:“一直没听见你的声音,我以为你出事了。” 崔韵时斜着眼看他:“嗯,我没事,只是摔坏了你的东西, 人也磕着了,不好意思回应你。” 原来她不是因为他的脸恢复原状, 露了馅才这样态度古怪的。 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道:“我有专治治跌打损伤的良药,这便拿来给你。” 他就这样拖着流血的脚去到柜前,抱来一整个小箱子给她,让她取一瓶贴着红色签纸,上书通血散的瓷瓶。 崔韵时故意弄出一些动静,听起来像是在擦药油。 谢流忱转身,慢慢走到帘后,偷偷打开瓶塞吃下一粒丸药。 崔韵时盯着那片帘子,等到帘后的人走出来,已然是成归云的面容。 简直比画皮还要自然。 若非她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象会有这样的事。 她终于可以确定,眼前这人就是谢流忱。 等到他拖着伤脚回来,在她面前单膝跪地,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他想象中她的脸该在的位置。 崔韵时抬手摸上他的脸,谢流忱整个人都绷紧了,受宠若惊地瞪大眼。 紧接着他就听到她轻声道:“谢流忱。” “……” 他有一瞬间惊慌得无法理解她的话,四面墙壁朝他压来,挤压着他的内脏,让他听见自己心脏迸出血的声音。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是这样‘不出现在我面前’的吗?” 崔韵时的语气里没多少愤怒,她都习惯他的出尔反尔了,他或许会将之称为爱。 他一向如此,怨恨是出于爱,折磨别人的心也是出于爱,欺骗是爱。 她的手仍按在他脸上,而后抬高,落下。 啪的一声脆响,谢流忱被她抽得整个人摔出去,撞倒在装满瓷瓶的药箱上。 血一滴滴地顺着箱体滚落,很快汇成一小滩血泊。 他没有任何反应,撞上药箱的那一刻便昏了过去。 她没想用那么大的力气,她也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大的怒气,可是这一巴掌下去,她的手都震麻了。 她不知道打过他多少次耳光了,可他从没长过记性。 她一次次地在他身上施加疼痛,他一次次地凑上来,好像不知道害怕一样。 她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他大概是觉着,他对不住她,所以自愿在她手里受苦受难,想要赎罪,想要换取一个机会。 崔韵时将发麻的手掌摊在膝上,满心疲惫,仰头空望着房梁。 地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他爬起来,来不及喊痛,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握住她的手。 这么久以来,每当他想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另一个谢流忱就会往手心划一刀,活活把他给痛昏过去,魂魄再不能和他角力。 这本就是他的身体,他却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用自己的口对她吐露心声。 他跌跌撞撞地爬过来,想要拉住她的手,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他摸了个空,心里一阵恼恨,失明就是这样不好,他在她面前免不了丑态百出,她见了怎么会喜欢。 崔韵时十分不解,他怎会醒得这般快。 谢二摸不到她的手,暂时放弃,柔声道:“是我啊,我不是上辈子那个与你有怨仇的谢流忱,我是落江后被你绑回私宅鞭打蹂躏的那一个谢流忱。” 崔韵时:“……” 她看着眼前这人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往后靠了靠,拉开和他的距离。 她听明白了,前世和今生两个谢流忱如今都在这一幅躯壳中。 可他说的这叫什么话,她明明是羞辱他,把他带回去抽打的,他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好像她是把他带回去金屋藏娇的。 两个谢流忱都是一样的不要脸,和不听人话。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准备给这个谢流忱也来一下。 谢二看不见,但他感觉到了崔韵时身上即将抽打他的气息。 他马上大叫一声:“等一等。” 他飞快道:“你讨厌那个谢流忱是不是,我有法子解决掉他。” 崔韵时放下手,给他机会细说。 他却不说她想听的,反倒开始分割自己和上辈子的谢流忱的关系。 “韵时,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无辜的,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他眼巴巴地望着虚空:“我会做得比他好,也比白邈好,比任何人都好,我比白邈更能扶持你,不管是内还是外,我都愿意为你肝脑涂地,我才是最好的。” “那个谢流忱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白邈能做的事我更不在话下,我也可以给你生儿育女,我还年轻,你摸摸我的脸,我很好看对不对?” 他将自己干净的侧脸往她裙摆上小心贴了贴,再度仰着脸看她,仍旧没看对位置,还是望向虚空。 崔韵时:“……” 她现下心情十分复杂,有种被鬼缠上了的感觉。 这鬼不仅是死不掉甩不开的艳鬼,还总想爬她床,时常说要给她生孩子。 她无力道:“你方才说的那个,彻底解决谢流忱的法子是什么?” “我可以制出一种丸药,能摧毁一个人的神智,到时候他都变成痴傻之人,还怎么能暗暗缠着你?”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好像比她还期待这件事发生:“你也不 用再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是否都是谢流忱假扮冒充的,你可以过安稳的日子,让这片阴云永远离开你的世界。” 崔韵时凝望他这张脸片刻,道:“好。” —— 谢二用了十八日才制出丸药,只因前五日他视力尚未恢复,什么都做不了。 这期间,另一个谢流忱十分安分,没有再在脑海里说一句话,不仅默许了他所做的一切,还完全放弃了身体控制权。 谢二终于能操控自己的身躯了。 唯有丸药即将完成的那个晚上,另一个谢流忱要求使用这具身体。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3 首页 上一页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