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轻声说:“好歹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为了那点不确定又渺茫的机会,不惜屈尊以色侍人。倒真是难为你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呢。”宴离淮说:“况且,我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事。” “赌鬼。”叶星一哂:“地牢那次,我若不救你,你当如何?” “宴知洲不会杀我的。”宴离淮不以为然,道:“我最多受点皮肉之苦,身上多几道疤而已。” “但是,”他看着叶星的瞳眸,“你和我当初不过是几面之交,你如果捅了我,以后就不必再去练武场了。这只眼睛也不会瞎。”他问:“为什么?” “南安王府最不缺听话的训练者。”叶星坦然地说:“我若是按照世子的吩咐去做,怎么可能会引起世子的注意?” 这是叶星第一次直白地讲出自己的想法,她点了点宴离淮的心口,“我如果捅你一刀,的确可以不用再去练武场了。可年纪一到,我依旧会被送去炼药场为世子炼药。” 宴离淮忽然想起当年在地牢时,叶星接过匕首后,只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伤了公子,会对世子不利吗?” ——宴知洲真正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只会听命行事的木讷傀儡,而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无条件舍身护着他的心腹。 更何况宴离淮当时虽被宴知洲打压,但也是南阳王府的二公子,性格又是出了名的乖戾阴郁,就连宴知洲身边的下属也不敢给他脸色看。 叶星无亲无故,若是得罪了宴离淮,她往后的日子必定也不好过。 她只能在夹缝中如履薄冰地前行,警惕思考着每一个选项会带来的未知风险,在两难全中抉择出那条对自己利益最大的路。 她其实并不忠心于宴知洲,当然,也不太在意宴离淮。 “还有,”叶星两指抵着宴离淮的肩膀,将人推远了些,纠正道:“我的眼睛没瞎,它只是看东西稍微有点模糊而已。” 宴离淮看着叶星,他这才意识到,以叶星的洞察力,恐怕早就猜到了他其实是带着目的故意与她亲近的。 他失笑说:“那张布防图,也是你故意透露给我的吧?你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故意装作醉酒昏睡来试探我——但其实,你本就千杯不醉,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喝得不省人事?” 叶星双手撑在身侧,轻声说:“真是抱歉了,你的美人计,在我这里并不好用。” “也不尽然吧。” 叶星侧眸看他。 宴离淮慢条斯理地将酒囊挂回她腰间,说:“试探我的方法有很多种,你完全可以拿一张假的布防图来骗我,何必冒着被宴知洲惩罚的危险,用真图测试我。” “既然你已经发觉我拿走了你的布防图,我断腿养伤的这半年,你大可以向宴知洲告发我。但你还是眼睁睁看着我把南阳王府里那些监视我的守卫全杀了,甚至还任由我进炼药场放火烧了药库。” 他随手理了理叶星略有褶皱的领口,微笑道:“看我摧毁宴知洲数年来的心血,你心里一定特痛快吧?”
第030章 030 叶星目光有些游离。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阵风彻底吹散了缥缈朦胧的酒意, 理智迅速冲破情感的屏障,占据了大脑。 ——她透露得太多了。 蛊蝎、尸狼、南阳王妃死亡的真相。 这些对她来说都是从未察觉到的秘密,关于那些能助她离开客栈的线索, 她本能地想要探究更多。 但是她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她在试探宴离淮的同时, 宴离淮也在话里行间中试探着她。 他在孤注一掷地用自己的秘密去赌叶星的立场。 可是,背叛过你的人,你还能再次信任他吗? “……那倒没有。”叶星说:“当时你烧得越欢快,我受的惩罚就越严重。”她淡然地迎上宴离淮的目光, “甚至世子很可能会因此杀了我。” 宴离淮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张了张口, 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叶星稍一偏头,“这是什么?” 叶星伸手按住那一叠险些被风吹走的字条,正打算随手塞进袖口时, 发现这里面多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写着一连串繁复陌生的古字。 “北漠古部落自创的文字。”宴离淮接过字条,面上已经恢复了以往从容模样。他指了指字, 道:“这是骨头的骨。” “骨?”叶星问:“……狼骨吗?” 宴离淮摇了摇头,“这上面只有一个字, 猜不出来。” “那训练者是中原人, 又自小就被圈|禁在南阳王府里,几乎不可能接触到古部落这些早已失传的东西。”叶星低声说:“这么多年以来, 他们一直在调查药毒的秘密。” 他们不仅在调查,还特意把这些线索拆解成谜题, 分放进一个个致命的陷阱里。 “为了防止有人知道这些秘密,他不惜把这些线索埋在药毒里。”宴离淮折着字条, 漫不经心地说:“但如果他真不想让人知道这些秘密, 直接把它永远藏在心里就行了,何必再给自己制造隐患?” “他想让人知道这些秘密。”叶星翻动着手上的四张字条, 思考着说:“ 他故意把这些东西藏进药毒里,除了训练者和世子以外,没人会知道那些药的毒性,所以他……” 叶星停顿了下,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想把这些线索,告诉其他的训练者。”宴离淮刚好将字条折成了星形,随口接道。 那一瞬间,叶星那常年淡冷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眼底显露出预料不及的茫然。 宴离淮单指勾着叶星的腰间束带,将那颗小星星塞了进去,掀眸看着她,“看来,想要推翻宴知洲的人,不止我们几个。” 叶星怔然地看着手上的纸条,完全没注意到宴离淮话里的试探。 顿了少顷,她缓缓道:“……当初世子既然伪造了尸体给我们看,那就说明已经放弃了追杀他。”她皱了皱眉,说出了心中困惑:“他大可以重新换个身份名字,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南阳王府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他为何还要再回头调查这件事?” 宴离淮坐在叶星身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瓦砖,“也许是他有什么朋友仍被困在南阳王府?” 叶星摇摇头,“不会。当年他从炼药场一路逃出皇城,过程太过顺利,世子怀疑南阳王府内有人在暗中帮助他。” 她顿了顿,说:“当时所有和他有过交集的训练者,都被用刑审了一轮。这其中和他关系稍微要好一些的,直接被世子除掉了。” 宴离淮敲动瓦砖的手指猝然一顿。 “……哦,我没事。”叶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抢先一步淡淡开口:“当年你临走前把我的屋子点着了,整间房都塌了。世子以为我也是你众多仇恨对象之一,并没有因此罚我。” “我放火前确认过了。”宴离淮缓缓地说:“当时你正在荒林里和沉洛喝酒。” 叶星面无表情道:“我说那晚背后怎么凉嗖嗖的,沉洛还跟我说可能是碰到野鬼了。” “孤家寡人,野鬼一个。”宴离淮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说的对。” 叶星似是想到了什么,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宴离淮说:“那么,既然不是为了朋友,那就只有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他偏头对上叶星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道:“他想救出所有被困在南阳王府的训练者。” 这也是叶星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 南阳王府的训练者大都是因天灾或战争失去亲人的遗孤,他们跟人来到南阳王府的初衷,不过是想要摆脱吃一顿饿三顿的流亡生活。 但没想到,这里才是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开始。 练武场上强度日渐加剧的比武厮杀,炼药场上生还几率微乎其微的试药。那些被血腥和死亡笼罩的每时每刻,无一不在刺激着他们幼小而脆弱的恐慌情绪,让他们想要逃离这里。 训练者中有人存有异心并不奇怪,相反,这种人很多。但这么多年以来,真正能逃出南阳王府的人,只有两个。 宴知洲最懂驭人之术。为了不让训练者联合起来,他会故意将两个关系甚好的训练者分配到一个擂台上。默认了那些训练者为了能获胜,而故意在比武前一天往对方的饭菜里偷偷下|药,或是在对方的枕芯里扎满毒针。 如果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最终会为了活命而背叛你,你还能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别人吗? 所以南阳王府的训练者是独立而无助的个体,他们就如同宴离淮所说的一样,无亲无故,野鬼一个。他们不敢去相信别人,更不会去依靠别人,纵使有想要逃出南阳王府的念头,但因自身力量的渺小,这些想法只能压抑在内心的最深处。 身处在血腥和死亡笼罩的深渊中,这些想法最终会变成吞噬他们的恶魔。无一例外。 因此南阳王府的训练者里造就出了两种人:彻底封闭自己的情绪,变成麻木呆讷的杀人傀儡。和为了发泄沉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练武场上以虐|杀对手为乐的残忍暴|徒。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生命就变得尤为贵重。所以叶星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人明明已经摆脱了死亡的笼罩,却还还要固执地一头再扎进去。 只是为了救出所有训练者吗? 训练者们当然想离开南阳王府,但离开的前提是彼此信任,相互合作。他们踩着同龄人的血肉尸骨长大,早已忘了信任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他们想要试着相信别人,也会在下一刻危机到来时,毫不犹豫地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摧毁对方。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求生本能。 叶星是这样,宴离淮也是这样。没人能挣脱这种本能。 他们早就烂在地狱里了,根本不值得救。 叶星五指缓缓收拢,纸条在掌心中揉皱成一团。 “可惜,瓷器内藏着的纸条只有这些了。” 正当叶星思绪游离时,宴离淮忽然开口,指了指她腰间,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埋藏那张纸条的瓷器外部有明显裂痕,但药毒保留相对完整……看样子不像是有人从里面抽走了字条。” 就算要拿走字条,也会两个一起拿走,完全没有留下一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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