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小看了宴知洲的驭人之术。”宴离淮随手拿起酒囊压在字条上,以防被风吹跑,他漫不经心地道:“他既然能召集手下在全境内寻找乞丐遗孤,秘密带回到南安王府里。自然也能让其他人为他卖命,在大漠建造一座驯兽场,帮他训练狼群。” 叶星扫了眼茫茫无边的大漠尘沙,随风掀起的额发轻扫着清秀的眉眼。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慢慢转过头,道:“你早就知道了宴知洲设立驯兽场的事。” 宴离淮神色一顿。 “你当时不惜利用我逃离皇城,却偏偏将逃亡的目的地选择了最显眼的北漠。”叶星平静地陈述着结论:“你早就猜到了世子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才会在这里开设客栈,就为了暗中调查这件事。” 方才还算轻松的气氛转瞬将至冰点。宴离淮张了张口:“当时我是想……” “相互利用,相互合作。”叶星抬指敲了敲酒囊的盖子,毫无情绪地说:“这是所有训练者不谋任何的默契。你放心,五年过去了,该报的仇也在五年前报过了,我没那么在意。我只是好奇……” 宴离淮眸色微暗,缓缓抬起手。 叶星适时收回了搭在酒囊上的手。她又变回了那个孤冷寡情的镖局少主,仿佛方才的亲吻纠缠不过是宴离淮单方面做的一场朦胧缥缈的梦而已。 “这么多年以来,我去炼药场的次数比你还要多,但从没察觉出任何问题。”她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深夜的凉风仿佛覆了层冰霜,飘拂而过间凝冻了两人周遭的空气。不知过了多久,宴离淮无声地扯了扯嘴角,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实话道:“阿娘的手札。” 他问:“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无法忍受血腥的原因吗?” 叶星当然记得,下意识回答:“因为南阳王妃……”她话音一顿。 因为南阳王妃是被狼狗活活咬死的。 而宴离淮,是那场事故里唯一一个在场亲眼目睹过程的人。 虽说是亲眼目睹,但其实宴离淮赶到时,南阳王妃已经被咬得面目全非,根本救不回来。更何况那时宴离淮不过才四五岁,连大人都没办法赤手空拳对抗的狼狗,一个小孩子,突然撞见那么残忍血腥的场面,能做什么? 当时事故发生在城郊的庄子里。叶星并未亲眼看见,但流言却早已在府内传开——南阳王妃被救下来时,连具完整的躯体都拼不出来。 宴离淮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本能地抗拒一切和血有关的东西。小时候他没办法抑制那烙刻进脊骨深处的恐惧,也不能控制身体的状态,闻到一丁点血味,就会呕吐不止。 叶星还记得,最严重的一次,他不过偶然间瞥见一头小鹿皮开肉绽的尸体,结果整个人当场蹲在地上狂吐不止,到最后都吐得虚脱了,眼泪混着酸水沿着下巴往下滴,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不停发抖。 这之后他便一病不起,精心安养了小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床。 “阿娘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极为热爱。”宴离淮嘲弄地笑了笑,“到头来却死在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狼犬嘴下,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叶星从未体会过拥有父母的陪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对于亲友离世,她倒是能隐约找到一丝共情。 她坐得稍微正了些,听着宴离淮道:“我想过要调查阿娘的死因,但那个时候我太小了,根本不敢去仔细回想那段记忆,也不敢踏进那庄子一步。” “过了几年后,我才敢走进那间狗舍。”宴离淮单手搭在膝盖上,“我在那里找到了阿娘的手札。” 叶星垂眸看了眼纸条,“手札上面记录着毒蝎的特征……恰巧那个时候世子在研制药人,所以你怀疑南阳王妃的死和世子关系?” “当时线索太少了,就算怀疑,依据也大都来源于直觉的猜测。”宴离淮抬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想要查到更多,我只能靠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直觉走下去。” “所以这些年来你故意和世子作对,无论他做什么,你都要掺一脚妨碍他。”叶星抱着膝盖,偏首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你在演戏。” 宴离淮危险地眯起眼睛。 “你在故意扮演一个反对世子的一切,令他头疼而又不得不忌惮提防的亲弟弟。”叶星说:“你会在每一次破坏世子的计划时故意露出差错,让他抓到,也会在这些行动中有意无意透露你的本事,让他想方设法除掉你——” “毕竟,你的真正目的,是借着假死脱身,彻底离开南阳王府。”
第029章 029 宴离淮没说话。 在他决定把这些线索告诉叶星时, 就已经料到了她会轻易推测出他离开南阳王府的真正目的——毕竟连瘦干儿那样近乎没有纰漏的伪装,也不过在短短几句交谈间就被叶星识出了破绽。 离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其实根本不重要。反正做都做了。无论是为了自由离开皇城, 还是为了调查宴知洲而离开皇城, 过程和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利用了叶星。 “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能在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下,想出这么一个孤注一掷的方法,”叶星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宴离淮的神色, 意味不明地说:“倒是厉害。” “……当时你手上的那份布防图, 是我离开皇城的唯一机会。”宴离淮低声说。 五年前,叶星十九岁,无论是武功还是处事手段,都早已碾压同龄训练者数倍。宴知洲那时有意将叶星培养成自己的副手, 很多事情都会交给她去做。甚至还将南阳王府的布防图给了她一份,打算让她再详细改进一下炼药场的机关设置和守卫分布。 毕竟整个南阳王府里, 叶星是最了解训练者和药人的人。 而那时,宴离淮正处于宴知洲严密的监视下, 无论走到哪里, 身后总会跟着十几个暗卫。一旦他做出任何一丁点会威胁到宴知洲的举动,恐怕还没等出手, 便会被剑抵咽喉软禁在房中。 这些年来宴离淮破坏了宴知洲太多计划,眼看着宴离淮年岁渐长, 锋芒显露,已经不再是当年毛毛躁躁的小狼崽了, 他不得不防。 那个时候叶星和宴离淮虽然表面没什么交情, 但私下里倒相处的很好。叶星闲来无事时,经常绕过宴离淮周围的眼线, 潜进他房中喝酒闲聊打发时间。 而在一次酒醉后,宴离淮无意间发现了那张布防图。 这张图详细记录着潜伏在南阳王府暗处的眼线,以及炼药场所有机关的位置。 宴离淮这些年来看了不少医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趁着叶星睡觉时,偷偷抽出了布防图,仔仔细细看了三遍,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后来,为了让身边的守卫放松警惕,他找了个机会故意从三楼跳下,摔断了腿。自此整日在房中养伤,抱着医书闭门不出。 他愿意当个书呆子,宴知洲当然乐意,甚至更希望他能做一个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的书呆子。 这两个月以来,宴知洲曾打着看望的名义试探过他,见他真摔断了腿,伤口也愈合得极为缓慢,才稍有放松。那些潜伏在院子周围的守卫,也渐渐撤走了小半。 日子就这样过了半年。 直到一天深夜,宴离淮悄无声息地暗杀了潜伏在南阳王府暗处的近五十名守卫。和十岁那年一样,他用匕首解脱了炼药场上备受折磨的药人,最后一把火烧了炼药场的药库,离开了皇城。 这一场毫无征兆的事故对于宴知洲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毁灭性的重创。药库中所有药毒,以及研制药毒所需的药材,全都成了灰烬。他辛苦花费数年精力培养的训练者也都死在了刑架上。 “我其实一直想不通你为何会背叛我。”叶星顿了顿,似是觉得背叛这个词太过别扭,片刻后才说:“后来我想,离开皇城的机会就在眼前,如果是我的话,也一定会毫不犹豫抓住——” “但你算计到了我头上。”叶星看着他道:“你觉得我会让你活着离开中原吗?” “你当然不会。”宴离淮说:“我活着就是为了查清当年阿娘的死亡真相,顺便杀了宴知洲。但既然我死了……这些事也就无所谓了。” 他满不在乎地道:“毕竟,能死在你的刀下,也值了。” 叶星指尖点了点那压在酒囊下的字条,“如果你这话在给我看纸条之前说,说不定我真就信了。”叶星说:“演了这么久,恐怕连你自己都忘了你最初离开南阳王府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了吧?” 宴离淮眸光暗了暗。 “别忘了你的初心。”叶星好心地提醒:“偷布防图的确是你离开皇城的机会,但这也不过是你假死计策中最关键的一环而已。” 宴离淮掌心无意识微微收拢。 “既然是假死,自然要先想办法买通那个杀你的人。你有钱,但很可惜,你后来发现南阳王府的训练者最不需要的就是金钱。” 叶星说:“所以你需要物色一个能心甘情愿为你所用、关键时刻会配合你假死的训练者。这个人必须武力高强,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做个没有思想的傀儡,而且这个人必须是世子近身的亲信——只有这样,世子才会放心派这个人去追杀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叶星看着他,神色镇静如常,仿佛只是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从最初看见我偷偷埋掉世子的剑穗开始吗?不,应该是更早,我在练武场和别人厮杀的时候,你就已经注意到了——” 眼前画面骤然一闪,叶星后面的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脱口,就被尽数堵了回去。 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容,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宴离淮把她扣进怀里,如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般气急败坏地撕咬着自己。 欲望混杂着杀机在空气中交织蔓延,剑拔弩张的敌意演变成唇齿间的纠缠,似乎谁也没打算放过谁,那点微不足道的理智转瞬变成了孤注一掷的决绝。 叶星微微偏头欲要喘息,却被宴离淮钳住了下颌,强硬地掰正,被迫再次陷进新一轮的讨伐。 良久后,两人才堪堪分开,叶星看着宴离淮,用拇指抹去嘴角水渍,轻喘着说:“这是做什么?我不在乎过去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只不过是随口聊聊而已。何必再演呢?” “……身体的本能反应真的没法克制。”宴离淮与她额头相抵,笑了笑说:“利用你这么多次,唯独色|诱这件事,是我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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