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陵勉强笑了笑:“大夫,我……我有我的苦处。” 她想,她若没有孩子,即墨浔以后也会与别人生孩子,他身子康健,不乏子嗣,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呢?皇后之位…… 他本没有那么喜欢她,若不是她对他来说有用的话,连一点寡薄君恩怕都分不到——说起未来,哪里又有未来? 她无地自容地垂着头,轻声说:“我不是他的正妻,只是妾室。若是无子,恐怕很快就会被厌恶,……即使不被厌恶,在家里怕也没什么地位。” 他说过的,希望她替他生下长子,于他而言,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他怎会再多看一眼呢?何况她还想做皇后。 常大夫的目光又怜悯又鄙薄:“想靠着孩子留住男人的心?唉。” 常大夫说:“老夫看了你的脉象,还不确定……下个月再来看看吧。” 稚陵微微攥紧了手指。 她想要他的爱,是超越宠爱的亲情的爱;可世上再没有人像父母兄长那样无条件地爱她。
第30章 那日即墨浔密会赵国眼线后,稚陵便觉察得到,他近日心情不错。 批阅奏章时,笔走龙蛇,十分畅快。她寻思,那几位眼线大约禀告了什么值得他高兴的消息。 但先于军国大事传到她耳朵里的,却是一桩艳闻,说是一向附属赵国的南越蛮族,意欲把公主嫁给赵国如今当权的相国魏礼,魏相国不肯娶,公主要死要活,愁得南越国王和王后白了头发。 稚陵头一日从宫人们口中晓得这桩艳闻, 第二日就在涵元殿明光殿的案头,偷看到了不知谁上奏的奏疏,提议让即墨浔去把小公主娶了,如此联姻,可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只是即墨浔批复了两个字:荒谬。 她想,娶公主回来,的确是个简易见效快的好办法,只是,……听说公主性子跋扈,目中无人,所以赵国的魏礼不肯娶;依照即墨浔的个性,他恐怕也并不情愿受这个委屈。 她收回目光,专心研墨,却听吴有禄忽然来禀:“陛下,顾美人求见……” 稚陵研墨的手轻轻一顿,即墨浔就道:“朕忙着,让她去偏殿等。” 顾以晴从上回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后,非但复了位,还比以往更得宠了。 稚陵想着,既然她来,那么自己还在这儿就十分多余了,便向他告退。 她出门正撞见趴在阑干上的顾以晴。 顾以晴回头福了福身,笑道:“裴姐姐好。” 稚陵打量了一眼她,微微一笑颔了颔首,顾以晴便挽了她胳膊,笑说:“裴姐姐近日有空吗,许久没有去姐姐那里坐了……陛下让我好好学琴,可宫中琴师就是教不会我……姐姐能不能指点指点我呀?” 她容貌姣好,穿着一身明艳的红裙,朝仙髻上簪着诸多钗环首饰,甫一动作,便熠熠生光。谁看了都晓得她是正正得宠的宠妃。 稚陵淡笑着望她的眼睛,四目相对,她却想,即墨浔不知那个人是她,——顾以晴知不知道呢? 稚陵温婉笑道:“你来就是。” 时值傍晚,天色昏沉。 承明殿里,臧夏一一点上了灯烛,小声说:“顾美人都升位份了,何时轮到娘娘啊,……近日我听内务府的人说,连程婕妤都要升了!升昭仪!娘娘,……” 稚陵坐在绣架前,拈着针,小心地绣了两针,没有作声。 臧夏当她没有听到,又说了一遍,稚陵才搁下了针,轻声叹息:“顾美人她颇得圣心,升位是水到渠成。程婕妤之父平西将军,不久前递了表贺,问了程绣的近况,所以她也要升。” 臧夏嘟着嘴没再说话。 稚陵看着绣架上的锦袍,绣了这么久,怎么连金龙的轮廓都没有绣完。 她皱着眉,臧夏就说:“娘娘,别着急,离秋天还有大半年时间呢。” 泓绿端了药过来,说:“娘娘,药煎好了。” 稚陵刚要端起碗,嗅到浓烈的药味,胃里犯起一阵恶心,扶着小案,哇地干呕起来。 泓绿连忙从她手里拿了碗放到一旁,臧夏则扶着她坐下,给她拍了拍后背,紧张说:“娘娘……” 稚陵掩着嘴角,犹自喘气,汗涔涔的,抬起乌浓漆黑的眼睛,望着烛光里的药碗。最后还是皱着眉强行灌下去。 但药味在喉咙里却挥之不去,叫她又干呕了一阵。 臧夏端了蜜饯过来,紧张望她:“娘娘吃点儿蜜饯压压味道?” 她拣了一颗,送到稚陵嘴边,稚陵尝了尝,却不由轻轻蹙眉:“……这个,不如上次的青梅果好吃。” 臧夏一愣:“啊,娘娘不是说青梅果太酸了?” 稚陵说:“现在倒觉得,酸的反而有滋味。” 常大夫叮嘱她调理身子,除了喝药外,还要时常锻炼走动。 这两日顾以晴得宠,陪侍在明光殿里红袖添香,她便清闲了些,除了早上雷打不动的,去给即墨浔送银耳百合羹外,泰半时间,都在承明殿里,反倒无聊。 除了读书,处理宫中琐事外,就是绣袍子。 她近日格外嗜睡,却又觉得,总是白日睡觉,太过荒芜光阴。 “娘娘,顾更……顾美人来了。” 顾以晴一进来,就见罗汉榻上斜倚着的青衣女子,不施粉黛,眉目淡淡,正在看书。 闻声,抬眼看过来,笑了笑,直起身:“顾妹妹怎么过来了?” 顾以晴心想,她这份恩宠,也不知原本是谁的,可在后宫里没有人认,落她头上,就是她应得的了。但,原本那个人,她思来想去,直觉定是稚陵。 否则,上回陛下当着裴婕妤的面说起这件事时,她脸色怎会有些不对劲。 但裴婕妤至今没有告发她,可见她也有她的理由,无法承认此事,倒是成全了她。 此来,她的目的便是想知道,那日裴婕妤到底弹的是什么曲子——这是她思来想去,唯一一处漏洞。陛下除了宣她的那日叫她弹了一次琴,后来没叫她再弹,恐怕是嫌弃她琴技浅薄,难以入耳,但万一陛下突发奇想问起来,她不至于答不上。 她笑说:“裴姐姐忘了,上回说,要求裴姐姐指点指点琴。”她身后侍女背着琴,琴袋赫然便是稚陵缝的那一只。 臧夏看了,只觉泼天的委屈,咬着唇,帮忙把琴放在台上时,格外手重了些,发出声响。顾以晴哪里在意这个,只忙着追问稚陵,近日练的是什么曲子。 稚陵并未想太多,叫泓绿取来了雉尾,跪坐下来,焚香净手,说:“琴艺生疏,近日只练过简单的曲子。” 那曲《雉朝飞》,她从那日起就没有怎么练了,连第一段都生疏了,自不能在顾以晴面前弹出来,惹人笑话。 她便弹了一曲《捣衣》。 顾以晴得了想要的答案,没多叨扰,过了一会儿就寻了个借口说,陛下还召她去侍奉晚膳,正要颔首离去,忽然,稚陵眉头一蹙,侧过身子剧烈干呕起来。 把顾以晴吓了一跳,慌忙一退,问:“裴姐姐怎么了?” 稚陵抚了抚心口,抬起脸,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闻到熏香,有些不舒服。” 泓绿连忙把香炉撤下,顾以晴勉强地笑了笑,出了门后,却心里打鼓:好端端的,怎么会…… 她一惊,想到什么,捏了捏裙角。 难道,不显山不露水的裴婕妤,却第一个怀了皇嗣不成? —— 泓绿扶着稚陵躺到床上,稚陵却在想,顾以晴提醒了她,那支曲子,即墨浔在元旦那会儿就说要听,她却还没有练好,若是他突然有了兴致叫她弹,不是弹不出么。 但,还是明日再练罢,今日她有些困乏了。 她阖着眼睛,臧夏在边上小声问:“娘娘,要不,让太医过来看看?” 稚陵微微摇头,说:“没什么事。” 离二月十五,还有半个月时间。可这调理身子,怎么越调理越疲惫困倦了。原先她能绣一下午的衣服,最近却只能绣上半个时辰多。 第二日是个晴朗天气,臧夏说适合出门走走。 午后时分,稚陵撑着腮犯困,忽然想到昨天打算的今天要去练琴,强打着精神,背着琴出了门。 臧夏帮她理了理衣领,嘀咕着:“娘娘这回可不能再被人冒名顶替了……” 稚陵嘴上应着她,心里只想着,这回她一定要寻一处更为隐蔽的所在,叫一个人也找不到。 她所寻的这个所在,是虹明池西北岸的飞鸿塔。 这塔年久失修,长年累月,没什么人看顾,已然荒废。 从前倒是个观景赏月的地方,但现在已成危塔,人迹罕至。 这飞鸿塔下一片汉白玉砌的平台,有石案石凳,稚陵找了扫帚扫去落叶积雪,天高云阔,天气晴好,也并不冷。 她久违翻到那页曲谱,弹了两声,找找手感。 铮铮琴音断断续续响起。 玄衣帝王的步伐一顿,轻轻皱眉,却是侧眼看向了身侧的顾以晴。 “可听到琴音?” 顾以晴心里一慌,却向四下里一看,只见得到参差古树,绿阴旧道,不见有人弹琴。她佯装没有听到,笑着说:“陛下,哪有人弹琴呀?” 即墨浔不语,但目光扫向了吴有禄,吴有禄立即恭敬说:“陛下,老奴也听到了。” 即墨浔想,顾以晴不是在这儿?那么又是谁弹琴? 他还想循声过去看看,琴声却戛然而止。等过去看时,只见这飞鸿塔下荒芜空地,不知被谁打扫干净了,——但人已经走了。 稚陵避在飞鸿塔的门中,紧紧抱着琴,屏息凝神。塔中灰尘因她闯进来而胡乱飞舞,呛得她眼泪汪汪,只祈祷他们一行快些离开。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分明是专挑的僻静处,便是荒芜的飞虹塔,即墨浔都能散步散到这里来。她不知该不该说是心有灵犀了。 好半晌,她才从门的缝隙里向外偷看到他们已经转身走了。 便是这一眼,即墨浔却蓦然回过头来,看向了她这里。她连忙回身一躲,也不知他有没有看清她——大抵是没有的。 后来,窸窸窣窣声音,才是真正走远。 稚陵抱着琴回到了承明殿时,臧夏忙迎过来接了琴,说:“娘娘,累坏了吧!快,快些坐。” 稚陵练琴倒没多累,只是躲藏有些累了。 她想,明日他们总不会再去飞鸿塔了罢。 这夜里,她比平日反而更困了些,刚躺下不久,便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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