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门叩得砰砰响。 后来……就是一片混乱的刀光剑影。 稚陵再睡不下,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了帷帐的一角,缓缓坐起身,将锦被紧紧地拥在身上,似乎都不够,掖得边边角角没有一处漏风,整个人陷在锦被里,——也还不够。 她依稀听到梆子声,原来这样久,也只过了一个时辰,现在才亥时而已。 她实在很……害怕。 夜里的雪光泛进了室中,臧夏听到动静,急急忙忙举着灯进来:“娘娘?” 稚陵嘴唇发白,抬起乌黑的双眼,背后虽冷汗直冒,但强自镇定,只是问她:“陛下……他回涵元殿了吗?” 臧夏嘟囔着娘娘怎么还在想这事儿,往后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娘娘宽不下心来,可怎么办。 但还是哄着她说:“娘娘,我让人去探听探听。” 稚陵揉了揉眉心,目光远远随着臧夏出门的身影,望到了外头的茫茫大雪。 即墨浔是她的依附,是她的仰仗,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家人。 等臧夏回来的时候,稚陵左右睡不下,索性又披衣起身,看到了琴台上放着的七弦琴,微微一怔。 她并不会弹琴,不过前年宫中一位琴师在宫宴上弹了一曲,即墨浔夸了两句,她那时心念一动,便向琴师学琴。 可惜天赋不佳,弹不出那位琴师所演令听者忘却凡俗之事的行云流水。 学了一段时间,自问弹得熟稔了,即墨浔让琴师评一评怎么样,琴师却说,娘娘心事重,弹起曲子,指法固然都至臻至善了,牵挂多,欲念重,曲则滞涩沉重。 那时,即墨浔在旁边,微微诧异:“欲念重?”他笑了笑,“朕这位爱妃,性子淡如流水,琴师这话,说得不对。” 稚陵在琴案前跪坐下。 往日每每幻想她弹琴之时,即墨浔会无声地出现在她身旁,并告诉她,他早早来了,只为听完曲子,没有出声。 这幻想至今都还是幻想。 所以,后来他不来承明殿的时候,她不怎么弹琴,才晓得琴师所言非虚,她其实每一举动,多是有功利心,何尝不是欲念太重? 她抬手拨了拨弦,想着,程绣若是承宠……恐怕日后,定是皇后之位的劲敌了。她的父亲手握重兵,即墨浔若想出兵南下,少不得要调动他手中的兵马。 若旁人做了皇后,她该怎么办?她就再无法做他的妻子,永远算不上他认可的“家人”。 他们葬在宜陵,她这一生,就再也再也无法出宫去祭拜他们。 况且,只有做了皇后,才能依照为皇后的父兄封侯、母亲追封的惯例,她可以让他们迁葬在上京城,她…… 琴弦铮的一声,猛地断裂,震得她指尖发疼,本来早间烫伤就没有好全,疼得愈发厉害。 臧夏进来,忽喜道:“娘娘,陛下已经回涵元殿了。用了晚膳就回的,这会儿涵元殿的灯还亮着,娘娘可放心了?” 说着,扶着稚陵的手,硬要她回床上躺下,给她掖着被角,说:“娘娘,陛下除了在承明殿过夜过,哪回又歇在别的娘娘宫中了,娘娘且宽心睡吧。将近过年,事情又多,娘娘本就累了,何必担心这个——” 稚陵只嘴上应着,心里却想,进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受宠幸何尝不是迟早的事? 即墨浔的确时常来承明殿过夜,但也仅仅是过夜睡觉,并不碰她。 稚陵攥着被角,今早又被他警告过不许勾引他,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可以让他心动?
第4章 稚陵朦朦胧胧地醒着,殿外的风雪声渐渐渺远,雪光折射,照出殿里微明,精美华丽的器具死气沉沉地摆着,她才发现,窗边的宝蓝釉梅瓶里的白梅花已经枯败,该更换了。 每逢雪夜,不仅极难入眠,即使睡下,也总是做噩梦。 稚陵合上眼睛,仿佛耳边不单单有风雪摧折枯树,压倒屋舍的响声,还有无数的人声,呼喊着惊叫着:“赵国过江了!赵军攻来了!不好了!!!” 她辗转反侧,试图捂着耳朵,但那些声音不曾消失,仍旧在耳畔反反复复。 “将军!他们夜里渡江,四下火起,将军!怎么办——” “死守,死也要守住。” “将军,赵军来势汹汹,四面包围,守不住了……咱们投了罢?” “谁敢言降,犹如此树!” “将军,连日大雪,赵军围困,城中无粮……士卒冻死冻伤,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父亲,齐王殿下封地怀泽离此二百里地,不如突围出去求援?” “桓儿,……此事关系重大,你千万要小心!” “父亲放心——” “哥哥,你还会回来么?” “阿陵,哥哥会回来的。” 稚陵遽然睁开眼睛,心脏跳得格外激烈,天色微明,辨不出是深夜还是黎明了。 她紧紧按着胸口,窒息般的疼从那里蔓延开。 她是在永平七年冬天遇到即墨浔的。 那个时候,即墨浔尚是齐王殿下,先帝的第六子,早早封王,打发到封地怀泽,统率一方兵马驻守怀泽郡。 他母亲出身高贵,是荆楚之地世家,所以他在怀泽,麾下颇有几位当时有名的猛将。 世道不太平,手里有兵马,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即墨浔手里就有这个本钱。 时值严冬,大夏与赵国自二十多年前割让稚川郡后,凭江对峙,勉强太平了一些年。偏偏那一年,赵国纠集兵马,趁夜渡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困宜陵城。 宜陵城是荆楚要道,虽小但至关重要,可惜圣上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数年以来,并没有拨下人马严防死守,甚至颇有由它自生自灭的态度。 她的父亲便是宜陵的守将。 她的名字是“稚陵”。父亲说,二十多年前稚川一战,大夏朝丢了稚川郡,稚川人杰地灵之地从此归了赵国;稚川宜陵两地隔江相望,不知几时,朝廷才能收复失地,重整河山。 所以,父亲为她取名“稚陵”,稚是稚川的稚,陵是宜陵的陵,纵过千山万水,也莫忘稚川的血泪,宜陵的江水。 宜陵城将破的前夕,她的哥哥率领百十士卒突围而出直奔怀泽郡求援,一路死伤无数,到了怀泽,便只剩三五士兵。 连日大雪,路险难行,援兵来时,已过去半月,半月里宜陵城死伤无数,阴翳的浓云笼罩着这座孤城。 赵军兵分两路,另一路已攻下了临近的召溪城,这一路攻取宜陵,却因死守之故,久攻不下。 援兵到的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天色阴沉,火光却烧得城内外大片大片橘红,烧得天边像残阳晚霞一般凄艳。 但父亲与哥哥都战死了。 赵军先破了城,杀进城中,她与母亲躲在草垛后面,四下是熊熊火光,和纷飞的雪片,纷纷扬扬的。 不知过了多久,金戈铁马擂鼓号角的声音都逐渐消失,四下仿佛陷入了激战后的死寂。 大火、大雪还有狂风吹过舞起的灰烬里,她望见了骑在一匹乌黑发亮的黑马上的少年。 乌衣金甲,挎着一支银枪,枪尖染着鲜红的血。眉长入鬓,目若朗星,容颜俊朗凛冽,玉般面庞上同样染着血渍。他神情严肃冷漠,即便他身周有数名模样威猛虎背熊腰的将军,他的气势,也并不输给他们。 他身旁竖着的旗帜上,绣着“即墨”二字,赤色旌旗飘展在狂风中,猎猎作响,马蹄声哒哒踏过了长长的街道。 母亲搂紧了她,告诉她,那一定是齐王殿下即墨浔。 她和母亲作为将士的遗孀遗孤,安置在了军营里。 围剿宜陵城的敌军已然暂退,但召溪陷落,仍需营救,即墨浔只打算在宜陵休整一夜,次日便发兵救召溪。 也是那夜,母亲在营帐里,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阿陵,如今,只有殿下身边是最安全的。你爹爹和哥哥已经为大夏战死了,可你爹爹死前只愿你好好活着,娘亲别无他法……今夜……今夜你要,好好侍奉殿下。” 她惊得说不出话,泪湿眼睫:“娘亲,什么,……我要做什么?” 母亲替她簪上了一支白玉钗子,打了水,揩干净了她脸上沾的灰痕,温声地哄她:“阿陵,世道乱,不太平。你现在别无倚仗,等娘亲去了,你该何去何从呢?……齐王殿下手握兵马,我观他仪表不凡,气宇轩昂,将来定有大造化。只有他才能护得好你。阿陵,往后你跟了他,要敬他爱他,……侍奉殿下,如侍奉父兄。” “阿陵,知道了吗?” 母亲领着她进了中军帐里。 他们说了什么话,她离得远,没有听到,只远远望见长案前跪坐着的少年,眉如墨裁,眼若点漆,蓦然向她看过来。 他们都退下了。 她像母亲说的那样,乖乖地上前。 一灯如豆,那夜雪风正紧,她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了即墨浔的身侧。他身上有好闻的淡淡香气,那是王宫贵胄爱熏的龙涎香的味道。 他侧过眼看向她:“你叫稚陵?” 离得近,即墨浔的眉眼看得比那日匆忙一瞥间要清楚得多。他眉目如画,但不显得阴柔,漆黑的长眼睛里没什么波澜,望她时,跟望着别人没有什么两样。 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巴掌大的小脸,咬着嘴唇,脸色并不算好。 她以为自己已经竭力镇定了,可没想到,看起来还是瑟瑟发抖的样子。 她点点头,便要伸手,像母亲教她的那样,解他的衣裳。 被他抬手拦住。 “稚陵。”他唤她的名字时,令她心头尚未适应,以往,只有父亲娘亲和哥哥才会这样唤她,现下,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即将成为她的夫君,成为她娘亲口中,她将来的倚仗。可她和他见面不过区区一日。 想到这里,她略有恍然地应声,“殿下……” “我纳你为妾并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我也知道,裴夫人的用意是什么。但你若跟我,便须守我的规矩。” 她怔怔望他,睁大了乌黑双眸,乖巧道:“殿下请讲。” “其一,你是我第一个女人,但我将来,还会娶旁人。修身齐家,方谈得上治国平天下。我最厌恶后宅中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你既是第一个,便要为后来者起表率的作用。你能做到么?” 她呆了呆,顷刻间晓得了自己的处境。即墨浔这样的男人,不缺女人,更不缺好女人……他今日有了她,明日还会有别人,所以丑话说在前头,告诫她,不可争风吃醋,惹得后院起火。 她的父亲只有母亲一个人,她不曾面对过这些,可即墨浔提起,她别无选择,只好愣愣地答应说:“妾身明白……” 她看不出即墨浔是否满意她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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