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灵棚外,静候恶鬼上门。 逢雪望着青年的背影,心中暗暗叹服。作为一个不会术法的普通人,张荇之表现得确实挺有骨气。 “小仙姑。”棺材里传来少年人清亮声音。 逢雪回头望了眼,棺材盖半开,叶蓬舟从棺材里坐起身,和她笑道:“这里面躺着挺舒服,你要进来睡一会吗?” “不用!” 叶蓬舟跳了出来,说道:“你放心,我决计不趁你睡着,把你偷偷埋起来。” 逢雪:“那我要谢谢你?” 叶蓬舟微笑,“大可不必。” 逢雪转过身,不搭理他,看着自己映在灵棚上的影子,不禁微微皱起眉。 她握紧了手里的剑,忽然拔剑出鞘,在灯下细细擦拭宝剑,心绪不宁地想,这世上唯一能信任依仗的,唯有手中的剑。 叶蓬舟也凑过来,瞥见霜白如皎月的剑刃上映出双冷厉的眼眸。他摸了摸嘴角,不觉笑了出来,“小仙姑,你干嘛总绷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青溟山不是讲究清静无为,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杀星?” 逢雪杏眼圆圆,瞪他一眼。 叶蓬舟笑意更盛,跳到身后棺材坐着,抱臂说道:“小仙姑,我在山上瞧见你那未婚夫了。” 逢雪冷声反驳:“他可不是我未婚夫,再者,你这次坐的棺材里面有人了。” 叶蓬舟拍拍棺材,“没事,他不会介意的,兄弟,你要是介意,就起来说两句啊。” 逢雪扭过脸,把剑收回了鞘中,倒没想那么多了。 以前她和叶蓬舟没什么交集。 偶尔瞥见几次,在幽黯的大泽前,水雾弥漫,水面暗黑,一道人影立在水雾里,带着腥味的风吹过来,鼓满了他血红的衣袍。 逢雪远远只能看见他的侧影。 一个阴郁惨白的血衣人,符合世人对魔头所有想象。 哪知他现在这么跳脱飞扬,放浪不羁……没副正经的模样。 她眼前似乎又浮现大泽白茫茫的水雾。在每天清晨时,阴冷的水汽就会从漆黑水面升起来,水面晃起涟漪,是大泽里成千上万的水鬼在游动。从飘满发丝的水面往下看,偶尔能看见一张惨白肿胀的人面。 四周冷了下来,阴冷沁进骨子里。 逢雪瞬间回神,与叶蓬舟对视了一眼。 鬼气。 他们都很熟悉。 逢雪提剑走到灵棚外,灵棚之外,都被白茫茫的雾气淹没,雾气翻涌,似乎是片雪白的海洋。 从白雾里传来一阵鼓乐声。 乐声鬼气森森。 鼓乐越来越近,从雾气里,隐约走来一队人马。 张荇之咽了口口水,抱紧牌位,坐得笔直。 待那队奏着鼓乐声的人走近,他们这才看清楚,来的不是恶鬼,也并非活人。 一群栩栩如生的纸人抬着口漆黑棺材,来到灵棚之前。 除却四个抬轿的纸人外,其余纸人带着乐器,吹拉弹唱,一应俱全。 “还挺讲究。”叶蓬舟笑道。 张荇之脸色煞白,小声说:“这些、这些都是我们之前给太爷烧的纸人。” 鼓乐声骤然停下。 一个两腮涂得艳红,脸上画几道皱纹,穿金戴银通体富贵的纸人走了出来。 张荇之声音更小,“这是我们以为太奶奶投胎去了,老太爷一个鬼寂寞,给他烧的老伴。” 逢雪:“……真孝啊。” 叶蓬舟:“你们这找的老伴也太寒碜,难怪你们家老太爷想索命呢。” 张荇之:“小仙姑说过,那并不是我家老太爷,是冒用他身份的恶鬼!” 叶蓬舟:“你看,所以变恶鬼了吧。” 逢雪剜了他一眼。 叶蓬舟摸摸下巴,闭嘴了。 那老妇纸人声音尖锐,说道:“蔓山君有请两位童男女,请童男女上轿。” 一众纸人站在白雾里, 逢雪问:“蔓山君?你听过这个名字吗?” 张荇之摇头,“没听说过,但听着有些耳熟……我想起来了!两位仙长,我家中祖坟就葬蔓山,不过,其实那座山形似馒头,一直以来,都叫做馒头山,后来朝廷觉得不雅,才改名蔓山。” 叶蓬舟嘻嘻笑道:“那就是馒头君呗。馒头君请我们去做什么,吃馒头吗?” 逢雪也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老妇纸人继续用尖锐的声音,说道:“蔓山君有请两位仙童上轿。” 逢雪往前一步,“我们不就在这。” 纸人沉默了片刻。它的脸上浓墨重彩,没有神情,但语气之中,居然带上了些迟疑,“你们是仙童?” 叶蓬舟高声道:“自然,难道不像吗?” 纸人慢慢飘近,张荇之抱紧了牌位,死死盯着它。 它靠近几人,认真嗅了嗅。 惨白的纸人面贴在逢雪的脸上。逢雪把手按在剑上,但想到还没会会那位馒头君,便忍住在它身上刺几个窟窿的冲动。 纸人又照例嗅嗅叶蓬舟,狐疑地说:“仙童怎么长得这么高?” 叶蓬舟笑着说:“既是仙童,长得高一些有什么稀奇?” 纸人:“敢问两位仙童年岁?” 两个人报上了张枝张蔓的年纪。 逢雪:“我四岁。” 叶蓬舟:“我三岁。” 纸人嘟囔:“不大像哩。”
第015章 但毕竟是没什么灵智的鬼物,只靠气息来辨人。它的眼睛是画出来的两个瞳仁,漆黑无光,并不能像人一样真正视物。 它退了回去,说:“恭请两位仙童上轿。” 叶蓬舟说:“这要是个纸糊的轿子,我们两个人可坐不得。” 逢雪:“你没看见吗?它们只扛了个棺材,所谓轿子,估计就是那口黑棺。” 叶蓬舟抱住双臂,笑道:“不愧是些阴间的东西。” 他们坦然穿过众鬼魅,要上棺材前,少年回头看她,“小……”他转了转折扇,敲了下脑袋,“姐姐,你先上轿吗?” 逢雪点头,率先跳入棺材中。棺材并不大,毕竟这是给幼童准备的“轿子”。 她侧躺下来,后背靠在棺材壁上。 叶蓬舟也跟着跳进棺材,侧卧其中。 几个抬轿的纸人晃了晃。 那老妇纸人尖声说:“两位仙童缘何如此沉重?” 叶蓬舟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只吃得多了些而已。” 大抵他说话的语气太平常,纸人又几乎没有灵智,便轻松糊弄过去。纸人把棺材盖盖上,叶蓬舟悄悄伸出一根手指,让棺材留了小条缝隙。 狭窄的棺材里,他们离得很近。 纸人将棺材抬起,他们躺在其中,只觉摇摇晃晃。 叶蓬舟压低声音,用只二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早知道睡张家那个棺材了,那棺材又大又宽敞,躺着真舒服。” 逢雪不知说什么,便沉默着,心中在想蔓山君实力如何,若是他们打不过,她或许能用针线把胸口打开,与心庙里的邪祟交易。 只是当众打开心庙,万一暴露自己身上的异常,说不定处境会比前世更加糟糕。 若使用此法,代价不会小。 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 她想到以后,不禁有些忧愁。 云婆婆让坚守内心,不要变成妖魔……真的守得住吗? 棺材又小又黑,侧躺肩膀就能碰到冰凉的盖子,眼前漆黑一片,两世的惆怅迷惘如同潮水朝她压了过来。 虽说活了两世,但上辈子,自下山后,为了压制心里的邪念,她清醒的时日太少,大部分时间都浑浑噩噩,只是虚长了年岁。 逢雪轻叹了口气。 “为何要叹气?”少年人轻快的声音响起。 逢雪一惊,回过神,意识到棺材里并非只有她一人。叶蓬舟身上莲香飘了过来,总让她想起过去的云梦。 她到云梦时,大泽上没有了莲花,只是数以万计的水鬼。 她收敛了心神,说:“没有什么,想到一些事。” 叶蓬舟问:“又在想你那未婚夫?” “没有!” 叶蓬舟笑道:“我见过他了,他不行。” 逢雪倒是有些奇怪,人人看见沈玉京,都要赞叹惊才绝艳,叶蓬舟为何觉得不行? 难道他猜到了日后他们的命运,会驶向不同的两个极端? 又或是仙魔天生对立? “为何不行?” 叶蓬舟:“长得倒不错,可惜了,是个瞎子。” 逢雪问:“怎么瞎了?” 叶蓬舟笑道:“小仙姑你这么好,他都瞧不上眼,不是瞎子是什么?” 逢雪扯了下嘴角,又马上绷紧,冷声说:“我好勇斗狠,术法天赋也差,哪里好了?” 叶蓬舟声音含笑,“我看青溟山上上下下,只有你最好,你别怨我瞎说,满山的鸟儿是这样告诉我的。” 逢雪问:“你也能听懂鸟儿的话?” 叶蓬舟:“略通一二。哈哈,多亏了那些鸟儿,带我去偷黑瞎子的蜂蜜酒喝!” 此时乌云被风揉破一角,泠泠的冷光从天空洒落,穿透暗夜,透过棺盖的缝隙,斜斜照进这方小小的天地。 月光照在少女眉眼之间,照得她秀美灵动,肤白胜雪。 叶蓬舟面上懒散笑意逐渐收敛,呆呆望着逢雪。 逢雪的五感素来敏锐,立马察觉到了,柳眉一竖,杏眼瞪圆,“你在看什么?” 叶蓬舟痴痴看她,说:“小仙姑,你生得真好看。” 逢雪白了他一眼,拿起扶危剑,用剑柄狠狠顶在他的肚腹间。 叶蓬舟轻轻痛呼一声。 纸人听见痛呼声,尖声问:“两位仙童,可有什么事?” “哼。”逢雪道:“被狗咬了。” 叶蓬舟不甘示弱,“被猫挠了!” 纸人:“真是奇怪,轿子里怎会来了猫狗?” 猫狗对视一眼,轻哼一声,彼此把脸扭向另外一边。 ****** 棺材摇摇晃晃,时上时下,时而往左斜,时而往右歪。 “应是在上山了。”逢雪心中想。 上山又走了一段路后,棺材重重砸在了地上。纸人们吹拉弹唱声停止,尖声说请到了童男女。 逢雪握紧长剑,本以为会和邪祟打个照面,未曾想他们把棺材丢在地上后,就没有什么动静了。 管弦丝乐穿透厚重棺材,闷闷飘入棺中。 叶蓬舟把手搭在棺盖上,语气微变,“棺盖变沉了,打不开。” 逢雪也试着推了推。棺盖似乎压着一块巨石,无比沉重,两个人合力也无法推开。 纸人尖锐的声音再响起:“接引仙童请上路。” 叶蓬舟问:“上路?上什么路?” 逢雪:“你说呢,当然是黄泉路。” 棺材再次被抬起,摇晃往前行。棺盖无法打开,只能靠那一线之前故意留下的缝隙看见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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