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面上疏狂潇洒的笑,添上几分癫狂偏激。 似乎越痛,越要弯着双笑眼,且歌且醉且疏狂。 “吓到你了?小羊,你瞧,我有封印妖魔的办法,你身上的妖魔,自然也不算什么。”他神色轻松,笑道:“我会除去它的,不用这样着急。” 对面的剑客声音沙哑,被绷带缠紧的喉咙,勉强发出嘶哑沥血的声音,又问:“疼不疼……” 魔尊墨眉轻扬,微微一怔,见那双清凌凌的眼里,漫上层粼粼的水光,胜过世上最醉人的仙酿。 他轻轻摇了摇头,差点醉在了其中。 “同你说过嘛,把自己灌醉就不会疼了。小羊啊小羊,你自己被剥掉一层皮的时候,可没喊过一声疼。” 青年笑得漫不经心,缠满绷带的手,却抚上了他的胸膛。 他不羁的笑意猛然一滞,身子僵硬,慢慢低下头,看剑客指尖从胸前的妖魔万象中划过。 “那是黄太奶奶。老黄皮子弄出个魔婴来,可了不得。” “这是一个恶鬼,生前是鬼修,死后嘛,自诩为鬼仙,杀了几千个人。” “那是条孽龙和蜃妖,我与一位青溟山的道友共同封印,只可惜,他沉入江中去陪他师妹了。” …… 手指拂过胸口,腹部,窄腰,宽肩。 魔尊身上肌肉绷紧,胸口剧烈起伏,身上封印的妖魔似有所感,舞动狰狞利爪,显得愈发凶狠。 他想喝几口酒,可身子似僵住,动弹不得。 其实剑客并没有用力,她的指尖只是如蜻蜓点水,从肌肤上一点而过,动作极为轻柔,怕弄疼了他。 但他就是挪不动步子,不自觉低下头,缓缓为她讲述鬼图上封印的妖魔鬼怪。 乖顺得像一条小狗。 “疼吗?”剑客又低声问。 叶蓬舟微微眯起眼,有些恍惚,不知不觉,说出心头隐秘,“最开始时是有些疼的。我师父告诉我,若能忍住疼,死去的人就能回来了。那时候我还很小,真的以为黄泉可以倒流,覆水能够收回……”他沉默了很久,才自嘲一笑,轻声说:“他骗了我,把十万恶鬼都画在我的背上,我想要活过来的人,都变成了鬼,反倒被我困住了。” 年幼时,他看着收养自己的村庄被官兵屠尽,看着玩伴小蛟被监天司所杀。 走投无路之时,遇到了那人。 他对师父说,想要死去的人活过来,想要小蛟永远陪伴着自己。 于是那人抽取黑蛟剩下的一点神魂,炼进鬼哭刀中,把他当作装妖魔鬼怪的邪器,困住云梦十万亡魂。 小蛟变作刀灵,永世难以解脱,曾经的亲友也入不了轮回,只能作鬼图里残缺的孤魂野鬼。 疼吗? 最疼的不是鬼气一次次撕裂肌肤,而是愧悔如刀,日日割着心肠。 但哭有什么用,后悔有什么用?不如喝很多烈酒,做个疏狂放浪的酒客,忘却人间的烦忧。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眯起朦胧醉眼,摸着少女的头,含糊说道:“你瞧,我把他也拉进图里了。小羊,小羊……”百年醉凛冽的香气透过血腥,在逢雪的鼻尖漫开,魔尊低下头,在她耳畔低声祈求:“我会除去你心中妒神的,别这样着急,你再多陪我一会吧。”
第231章 在云梦, 逢雪开始重拾自己的剑术。 身上伤口逐渐愈合,不知道叶蓬舟给她的是什么秘药,解下绷带后, 肌肤洁莹,似年少一般雪白光滑。 但叶蓬舟一直没有解下她面上的绷带。 或许怕她生得丑陋? 毕竟他容貌那么俊美无俦, 似美玉明珠。 当了这么多年的白羊, 剑客早忘记自己曾经的容貌, 也不在乎容颜是否如初。但一想到,或许绷带后是张会让魔尊嫌弃生厌的面孔, 她的心中就漫上几分纠结涩意。 于是自己也不愿解开面上绷带了。 魔气翻涌的天地,四季并不分明, 日升日落天空都是血红一片。她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 相伴多少年月。 银月如钩, 雾气朦胧。 长剑一抖,停在青年的眉心,剑光照亮他深黑的眼睛。 魔尊朝她笑道:“小羊,我弄来一坛美酒, 来喝一杯?” 两人坐在屋顶上, 打开盛酒的酒坛,花香酒香灌入喉中。风花雪月, 雨露阳光, 都被酿入了酒中。 魔尊高兴地同她说:“这是一头老黑熊酿的月露酒, 我同它是老朋友了,掐着时日,把它的酒全诓了过来。”他笑起来, 几口酒下肚,苍白的面上泛起薄红, “百年前的花月夜颇为热闹,只可惜如今山上多是鬼魅,山神也懒得再宴请山间精怪,只可惜,百年前的月宴你不在那儿。” 剑客一杯又一杯喝着月露酒,嘴里酒液醇厚,似乎酿了不止一年。 她沉默着喝酒,魔尊笑着说一路的见闻,哪儿的妖魔又伏诛了,哪儿又建起新城,哪儿酿的米酒十分美味。 大抵是喝得有些醉,他忽而偏过头,定定望着剑客,“小羊。” 剑客闻声回眸,眼里黑白分明,比月光更清冽。 青年弯着眉眼,眼睫微颤,忽而倾身而来,一手撑着黑瓦,一手抚上她面上的绷带,想把缠绕的白布解开,一窥仙羊娘娘的真容。但触摸到绷带结扣,指腹轻轻揉了两下,到底还是忍住了,只笑着说:“小羊,我以前去找过你。” 酒客身子往后一倒,躺在黑瓦上,望着夜空盈盈的明月出神。自从小羊来云梦后,夜晚的月色都也要清明几分。 他不禁弯起嘴角,道:“小时候,我拜的神是太平神,后来才知道,那块牌位是别人信口胡诌,太平神本是不存于世上的神明。但我总想着,或许有那么一个神……” 祂不用多强大,不用无所不能。 只要祂愿为世上草芥一般的生民拔剑,愿为人世不平挺身而出。 “后来我从沧州来的商旅口中,听说了你的名字。他们说,仙羊娘娘护卫这一路的平安,若说太平神,该数仙羊娘娘。于是我便来找你了,找遍沧州每一寸地,也不曾得见娘娘的容颜。我还以为,是仙羊娘娘也厌倦了尘世,抛掷了凡人,没想到……” 他侧过脸,凝望着身侧的剑客,朦胧视线里,剑客披着层皎皎的月华。 “到底是让我找到太平神了。小羊,你过来。” 剑客放下酒杯,看他一眼,慢慢伏下身体,靠在他的胸口。 “小羊,我来封印你心里的妖魔吧。” ———— 心庙里邪祟被拔出身体,同样失去的,是心间最近一段至深刻的记忆。 她醒来时,与一头狐妖大眼瞪小眼。 狐妖说,此地是云梦鬼国,多的是来此寻求庇护的小妖。她想,她也是个弱小的妖魔,千里迢迢来此地,大概同样是为了……寻求魔尊的庇护? 她时常坐在大泽旁发呆。 水波澹澹,云遮雾绕,偶尔能在迷蒙的水汽里,窥见血衣魔尊修长的身影。 她假装嘴里嚼草,余光微斜,打量着所谓的鬼国之主。 可惜水汽氤氲,芦苇摇摆,只能看见他苍白如鬼的侧影。 望着望着,在水边的人忽然偏过脸,朝她看过来。 他也在偷偷看自己! 她莫名闪过这种奇怪念头,耳根发烫,从地上蹦起来,狼狈逃回了鬼城。 没过多久,天上乌云更重,鬼城妖心浮动,和她相识的狐妖拉着她的手,说:“小羊,玄门快攻过来了,听说这次可了不得……总之,你先随我跑吧,咱们找个洞府,先避一避。” 妖怪们纷纷往外奔逃,但她被裹挟在妖鬼人潮中,跌跌撞撞走出城门时,忍不住往天上看了一眼。 天空漆黑如墨,魔气上下翻涌。 却有一道明亮的剑气贯穿天地,魔气如潮往两侧排开,露出湛湛青天,和立在天上的人。 乌云涌动,仙人列阵,伏魔大阵运行,片片煞气如雪落了下来。 剑客停下了脚步。 狐妖用力推她,“小羊,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咱们会一起被超度的。” 见推她不动,狐狸重重叹口气,化作原形,四爪蹬地,消失在山野中。 剑客慢慢低下头,看着悬在腰间的长剑,拔剑出鞘,剑刃似一泓寒江。 何时得了这么好的一把剑?谁送她的? 想必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才会让她如此珍视,每日挂在身侧,时常擦拭。 有些想不起来了。不过,不重要。 既然在她弱小时,魔尊好心收留她,便是对她有救命之恩。如今仙魔大战,她就算此身微末,也该为了这点恩情,挺身而出,生死不论。 剑客本当如此! 提剑一跃而起,直上云霄,提携玉龙,愿为君死! 长剑荡开空中的阴云,剑客红衣猎猎,挡在了伏诛的妖魔身前。 “琤!” 长剑相撞,爆开刺目白光。 沈玉京手持真人伏魔剑,大阵千万修士一同列阵,天地间的清灵之力化作金光点点,凝在这把长剑上。千钧一发,天下苍生系于一身之际,在凛冽的剑光中,他看见故人的容颜,一瞬间,伏魔剑微颤,差点脱手跌落云端。 他喃喃:“师妹……” 这百年师妹去了哪里?为何在此处见到她? 但逢雪没有看他一眼,执剑立在妖魔之前。剑光照亮她凛冽的眉眼,百年过去,昔年剑客容色依旧,只比以前更加沉静,锋芒内敛。 “迟师姐。”风扶柳忘记施诀,以为是梦,“是你……” 逢雪提起剑,指向天上三千仙人。长风荡起她的衣袍,她微微抬起下巴,意思再明显不过——来战。 见他们都没有动作,她转过身扶起妖魔,坠入滚滚浓云中。 沈玉京静静看着她的身影,恍惚半晌,对那些术士说:“不必追。” 大阵缓缓运转,天上乌云魔气似雪见日般融化,消弭在空中。常年晦暗的天光,隐隐透出天青的颜色。 不得超脱的怨鬼在金光中消散,狰狞可怖的妖魔,亦在法阵里伏诛。 这是诛魔的法阵,亦是超度的法阵。 沈玉京隐隐觉得,这位鬼国的妖魔,是自愿死在伏魔剑下。他这一死,倒省了很多麻烦,他身上的那些妖魔恶鬼,吞下的苦海孽丝,皆在阵法里消融。 也许大战后,人间能回到百年前的光景。 …… “小羊。原来你生得这样好看。” 叶蓬舟靠在一棵桃树下,身上不见什么伤,只是面如霜雪,路过之处血痕漫开。他仰起脸,竭力朝逢雪笑,笑得眉眼弯弯,痛快无比,不在乎身上伤,只问:“原来小羊还记得我吗?” 逢雪没有作声,从身上寻找止血的伤药。在鬼城中醒来后,她身边除了一把宝剑,还有一包裹的药。 也不知道是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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