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立在蜘蛛硕大的脑袋上,素白的裙高高飘起。她俯视底下的血雨腥风,俏丽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蜘蛛脑袋被剑斩断,腾地飞了起来。 逢雪身体骤然一空,被高抛至空中,又重重跌下来,摔在万妖的尸体上。她摔得眼前一黑,四肢软绵绵的,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连精神也变得有些恍惚。 一只手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道萤火簇成的模糊人影飘然而至,朝她伸出手,似是想拉她起来。 逢雪用力眨了眨眼,暗下的视野逐渐清晰,也看出来了,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手。手雪白瘦长……但一晃眼望过去,似乎并不是人的手。 身下妖怪的尸体化作一缕缕雾气,随风飘散。她回过神,依旧躺在那座小庙中。 见她不伸手,那人影轻哼了声,倏尔化作点点萤火,四下飞散。 “这一式,叫作降妖。” 话语方落,一股清风拂过,逢雪身上的伤痛在瞬间被拂去,风势骤然增强,将她吹出了小庙。 庙门猛地合上。 接着,逢雪的心中响起一道冷哼声:“下次,除非送上贡品,庙门不会轻易开了。” 逢雪睁开眼睛,露出一丝苦笑。 还挺有脾气一“邪祟”。 日光将暝,斜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绣着芙蓉的红袍,侧脸望过去,叶蓬舟只穿着单薄的雪白中衣,一手拎着酒葫芦,一手抱着窝在他怀中的橘猫。 他眺望天际斜阳,余辉照在少年苍白的面庞上,将俊美五官添上几分绮色。他的睫毛很长,被夕阳染成金色,柔软如一片浮羽,底下眼波脉脉,映着夕阳,仿佛秋水潋滟。 逢雪目光往下移。 少年五指修长而苍白,轻轻按在橘猫松软的毛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猫咪。 场景十分和谐,甚至有些温柔。 一位日后被众人唾为大魔的少年,竟很被猫咪喜欢。 忽而,橘咪被摸得不耐烦了,抬起肉垫,啪地一声拍在他的手背上。 逢雪心想,橘咪啊橘咪,你可知道自己挠的可是未来的大魔头? 但猫咪是不懂这些的。 少年也丝毫没有魔头模样,曲起手指,轻弹了下猫咪粉红的鼻头。他垂下眼眼睛,含笑逗着橘猫,摸了会,猫咪不耐烦地从他腿上蹿出,毫不留恋地跳下了屋檐。 “真是无情呐。”叶蓬舟笑道,掀起眼帘,看见逢雪,微微怔了片刻,眉眼又弯了弯,说:“小仙姑,你醒啦!” 逢雪坐了起来,把红袍丢给了他,“谢谢。” 叶蓬舟摸摸嘴角,“啧,无情。” 逢雪:“你说谁无情?” 叶蓬舟笑:“当然是——猫儿呀。你看它多无情,我好心抱它睡觉,它挠我一爪子就跑啦。你小仙姑,你当我说的是谁?” 逢雪扭过了脸。她不欲搭理叶蓬舟,垂眸思索自己方才的一梦。 降妖。 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她攥了攥手掌,素白的手微合起,似握住把无形之剑。 这是一式剑招。 难道心庙中的那位,曾经也是个逍遥人间的剑仙? 今生的命运与前世有了不同。前世,她直至在剑气中飞灰湮灭,也没有见过这么一座心庙,一位奇怪的“邪神”。 “邪神”以邪物当作贡品,譬如硕鼠的尾巴,蔓山君的头颅。 如果这样,算来还不是坏事,只要她多杀几个妖魔鬼怪,送给对方…… 逢雪晃晃脑袋,打消掉心中的可怕想法,和“邪神”交易,无论如何都非正道。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位仙师,原来你们跑到这来了。”书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他仰头望着二人,央求道:“你们的伤还没好,不能吹风呐,还是回床上好好歇息。” 叶蓬舟笑了声,跃下屋顶,把手搭在书生的肩膀上。 “月亮马上就升起来了,有酒有月,不喝上一杯,岂不辜负了良宵美景。” 张荇之摆手,为难道:“叶公子,你伤着呢,别喝酒,喝酒、喝酒伤身。” 叶蓬舟拎着他的衣领,往上一带,“上来吧你。小仙姑请你喝一杯呢。” 逢雪举起酒杯,为书生倒满桃花酒,“我敬你。” 书生连忙摆手,“应该是我来请客,我敬二位才是。” 逢雪:“你担得起这一杯。” 一介凡人,能够在林中拦住这么多妖怪,可以称得上菜刀战神了。 而且,她和叶蓬舟一身是伤,狼狈不已,这小子万妖丛中过,身上竟一点伤都没有,当真是好人好报,圣人庇佑。 张荇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手恭敬接过酒杯,“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二位仙师。” 仰头喝完一杯,他又拿起酒壶,“我来敬二位,感谢仙师救命之恩,如此深恩,在下愿意衔草结环,来世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们的恩情。” 叶蓬舟笑道:“你这呆书生,谁要你做牛做马了?” 三人举杯邀月,在盈盈月色下喝了个痛快。 待回到张家时,已到了亥时。夜色深深,人们俱进入梦乡,四下万籁无声。 桃花酒并不烈,逢雪和叶蓬舟步伐轻盈,未显醉态,倒是张荇之,喝了没多少,就已经软手软脚,高呼“良宵美景,再来一杯!” 叶蓬舟架着他,“你小子,喝个桃花甜酒都能醉,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差,就不让你碰了。” 张荇之:“我没醉!” 叶蓬舟:“好好好,你没醉你没醉。你还能再喝一酒瓮!” 张荇之傻笑,“嘿嘿,仙娥在邀我共饮呢。” 叶蓬舟架着人,说:“小仙姑,我先带他走了。” 逢雪点了点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月色清凉如水,她却丝毫醉意也无,拿起床头的扶危剑,决意去试一试剑的锋芒。 降妖降妖,总要找个妖怪,来试试霜刃。 不过,经过蔓山君这一遭后,周围的妖怪怕是跑了不少,得去更远些的地方去抓抓妖怪了。 逢雪拿起自己的行囊,里面东西不多,把紫霄雷符贴身放好,桌上的几碟糕点塞入袋子里当作干粮。 剑、符、酒、糕点,还有云婆婆送她的云衣。 逢雪打开床头抽屉,表情忽然凝住,抽屉中空空荡荡,早上还叠好放着的赤红云衣,却已不见踪影。
第025章 逢雪环顾四周。 窗户半开着, 一树桃花怒放。门倒是紧闭着的,应是沈玉京走时,顺手给她合上。 看来小贼应是翻窗进来了。 放云衣的是床头雕花屏风镜台。抽屉用铜锁锁着, 锁并未被破坏。 逢雪在抽屉里找了圈,没有丝毫发现, 便起身走到窗前, 凝神细看了会, 忽而在窗台角落,发现一片极其细微的刮痕。 白灰被蹭掉了小块。 逢雪嘴角噙起冷笑, 双手捏诀。 玄门有追踪之术,只要对方留下一丝踪迹气息, 便能循着气息前去追查。 手势几番变化, 她嘴角的笑容逐渐敛去, 变成苦闷的神色。几次失败后,只能放弃,少女咬了下唇,重重哼一声, 放弃用术法去搜寻小贼踪迹。 她跳到窗外, 沿着窗台刮痕,寻找其他的痕迹。 小贼轻功再好, 身法再快, 也会在春日湿润的泥地里, 留下自己的脚印。 逢雪找到她和叶蓬舟离去的脚印,却独独找不到小贼留下一丝痕迹。 咦? 逢雪闭目思索片刻,忽然纵身一跃, 跳到屋顶上,借着盈盈月色, 在瓦片中从瓦片中搜寻半晌,拿起了一片指甲大小的黄色鳞片。 她捏着鳞片,在其中感受到一丝淡淡的妖气,低头细嗅,鳞片上有淡淡的泥土气息。 这是片菜花蛇的蛇鳞。偷走她云衣的,想必是条蛇精。 不过从鳞片气息来闻,蛇妖妖气清灵纯正,吸食阳光雨露、日月星辰的灵气修炼,与蔓山君宴上那些吃人的妖怪不同。 修行不易,它为何来惹自己? 逢雪摇了摇头,想不明白,抽出了扶危剑。长剑“珵”地一声出鞘,在月光照耀下,如一泓明净寒水。 在梦中,“降妖”一式,能追踪妖气而去。 她攥紧掌心,想起传授自己剑招的“邪祟”,不免有些犹豫。 拧眉想了片刻,目光掠过后院开得灿烂的桃花,忽而想到了有双弯弯桃花眼的少年,不由扬唇一笑。 邪祟传授剑招又怎样?这一路,她不都与未来的魔尊为伍吗? 犹如大风荡开乌云,她胸中块垒被尽数吹散,长剑脱手而出。 “降妖!” 想象中万剑齐发的壮阔场景并未出现,扶危围绕鳞片转了圈后,嗖地一声化作流光往暗处飞去。 逢雪瞪大了双眼,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她见扶危剑马上就要飞走,只好提气纵跃,追着剑跑。 剑在天上飞,人在地上追。 逢雪忍着伤口的疼,在深夜的屋脊上狂奔,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偷衣的小贼。 快接近飞剑,她踩着檐角往上一跃,双手攥住剑柄,挂在了剑上面。 夜风在脸上冷冷地拍,逢雪摇摇晃晃地握着剑,被风吹得一脸木然。她思考剑仙模样,试图爬上剑身,脚踩飞剑—— 看上去比较飘逸一些。 但瞥了眼锋利的剑刃,和时不时晃一下的剑身,她默默收回自己的想法。管它飘逸不飘逸,像不像剑仙呢,能飞就行。 总比当走地鸡好。 扶危追寻妖气而飞,但也许是妖气很淡薄,它飞得非常茫然,东晃一下西晃一下,时而俯冲,时而直飞,还要转一个圈。 饶是逢雪臂力不错,挂得久了,也有头晕目眩,手臂酸软,几要脱力。她低头看了眼,地面离自己有几丈高,摔下去是摔不死。 倒也不担心脱力了。 她没来由地想,若是叶蓬舟在这,会不会也畏高? 以后云巅决战的魔尊……居然也会畏高。 想到这里,不禁翘起了嘴角。 扶危飞到附近一块菜地上,晃动几下,忽而笔直坠下。春日的泥土湿润,摔着也不疼,只是难免沾染泥土,有点狼狈。 爬起来的时候,她的眼前暗了暗,手足无力,在地上待了一会,才慢慢站起来。 这是户普通人家,后院开垦出来,种了两块菜。 菜地一片新绿,旁边是一棵大柳树,柳树垂着绿丝绦,风中轻盈摆动。 长剑冲向柳树,仿佛刺到金铁,发出琤一声剑鸣。 一条大蛇冲出绿瀑般的柳丝,绷紧的身体仿佛一杆长枪,朝逢雪笔直刺来。 剑刃从大蛇顺滑坚硬的蛇鳞滑过,只留下一点白痕。 “降妖!” 剑刃上忽而亮起点点白光,如星辉撒落,劈开硬如金石的蛇鳞。 逢雪手下用力,正欲劈断大蛇时,身后传来飒飒风声。她撤剑回防,长剑一拨,把飞来暗箭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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