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宁从未见过这样的幼安。 她呆呆坐在窗沿边,厚实的冬衣空荡荡挂在她肩上,整个人泛着一种死寂的苍白。 她从来都是跋扈而明艳的,而如今,像是一朵已近枯萎的花。 一行人到卧云轩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风荷和抱露对视一眼,皆是震惊不已。 幼安听到了脚步声。 片刻后,她扭过头来,用一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江辞宁。 在看清她的那一刹,幼安的眼眸中翻涌出无数复杂的情绪。 妒忌,愤恨,恼怒,甚至还有希冀。 可最后,一切都化作空洞。 她不感兴趣般扭过头去。 江辞宁动了动唇,终是喊出她的闺名:“姿雨。” 幼安轻轻颤了下。 江辞宁示意众人都退下去。 幼安注意到她身后神色紧张的众人,讥讽一笑:“长宁殿下如今架子可真大。” 雅间的门在她们身后掩上。 江辞宁并没有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她坐到她面前,眼眸温和凝视她:“姿雨,你怎么会在这里?” 幼安像是被她的话刺激到,语调尖酸:“怎么!你我都是亡国之人,你能在这里锦衣玉食,我就连出现在这里都不配了?” 江辞宁面色平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屋内点着灯。 江辞宁周身笼罩在温软的光线中,眸如秋水,目光平和,好似一尊济世的观音。 幼安凝视她片刻,忽然歇斯底里将桌上的茶盏扫落:“我就该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是吗?我就该被贬为庶民,苟且残生?” 她将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太师椅上,浑身颤抖:“凭什么!我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我才是真正的公主!凭什么最后是我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崩溃大喊,随即捂着脸痛哭起来。 烛火幽暗,将她们的影子投映在地上。 江辞宁垂眸陪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幼安哭了许久,直到最后,她哑着嗓子说:“你走吧,今日就当从未见过我。” 江辞宁沉默片刻,起身道:“人死如灯灭,只有活下来,才会有新的可能。” 幼安的啜泣声停了一瞬,随即她尖声说:“滚!本宫再也不要见到你!” 许久之后,门扉轻响,有人来,又有人离开。 当一切归于寂静,幼安才缓缓抬起哭肿的眼。 桌案上放着一只匣子,还有她那个脏兮兮的荷包。 幼安嘴唇颤抖,忽然挥袖将东西尽数扫落。 金银珠宝滚落一地。 她缓缓挺直了背脊,似哭似笑,最后喃喃:“本宫不需要你的同情……本宫不需要。”
第88章 归处 又开始下雪了。 马车停在路边,久久没有挪动位置。 江辞宁沉默地注视着卧云轩的方向。 方才幼安的声音那么大,哪怕不是有意,风荷她们多多少少也听全了。 风荷知道自家殿下心中难过,轻轻拉住她的手:“殿下,已经给幼安公主送去财物了,您也安排了暗卫在暗中查看到底是谁将她带到这里的。” “一切都周全,您不要太忧心了。” 江辞宁垂下眼睫:“嗯。” 抱露小声提醒:“殿下,再不走就赶不上宫门落钥了。” 幼安莫名奇妙出现在这里,江辞宁心中仍是不安。 她刚要开口,风荷立刻警惕道:“谢大人交代了殿下必须回宫中过夜的!” 江辞宁哑口无言,正要说话,风荷立刻催促车夫:“走吧!回宫!” 她满脸都是戒备:“殿下!幼安公主对您从来不算友好,今天又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奴婢怕有蹊跷,我们还是快些回宫吧。” 江辞宁自然知道这背后一定有古怪。 只是她和顾家人之间,纠葛太多,如今幼安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到底是不忍她出事。 不过风荷说得也对,事发突然,谢先生又正好不在,她还是得多个心眼才是。 马车疾驰,江辞宁回头看了一眼卧云轩,心想,慢慢来吧,待她冷静下来,再回来看她。 “哐当——” 萧翊刚走到谢尘安门边,便听到屋内什么东西倒地。 他忙推门而入,见谢尘安站在桌案边,脚下是一个翻倒的凳子,浅青色的袖袍被茶水洇开一片。 “兄长!可有烫到!”萧翊急急上前。 谢尘安面色淡然:“无碍。” 伺候他的小厮闻声匆匆赶来,萧翊霎时发了火:“说了多少遍不要让公子一个人呆在屋里!” “还有这凳子,放在这里是故意要挡人么!” 小厮瑟瑟发抖,匍匐在地连连磕头:“小的错了。” 谢尘安道:“阿翊,无妨,是我叫他出去的。” 萧翊狠狠瞪小厮一眼:“还不快去取干净衣物来!” 小厮战战兢兢走了。 萧翊扶着谢尘安坐下,看着他越发黯淡无神的双眸,不免焦急:“这雪下得太碍事,顾老迟迟不到,我实在是担心你的眼睛。” 谢尘安淡淡道:“不急,雪重天寒,以顾老的安全为主。” 萧翊只觉如鲠在喉。 他眼神阴郁下来,他很想问问兄长,既然知道雪天赶路危险,当初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赶回来。 萧翊强压心中焦急,为他慢慢斟了一杯茶:“我都知道,只是怕拖得越久越不利。” 萧翊回到屋中时,派出去办事的下属已经等候许久。 萧翊问:“如何了?” 下属埋下头:“亡齐公主并未向长宁透露真相。” 萧翊的眼眸危险地眯起:“你说什么?” 下属将她们相遇之后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复述给萧翊。 萧翊听罢冷笑道:“看来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受了那么多苦,临到头来还是不愿意按他吩咐的办。 萧翊不耐烦地皱起眉,他想不明白,江辞宁到底有什么好的。 一个本就跟她不对付的人,临到终了,居然还是没有向她捅出最后那一刀。 下属发问:“公子,亡齐公主……” 萧翊轻描淡写道:“杀了。” 他想让江辞宁知趣些离开兄长,却清楚明白兄长的秘密不能被旁人得知。 亡齐公主知道的太多,不能留。 下属正要退下,萧翊忽然喊住他:“等等。” 因着白日里见了幼安,江辞宁心中一直挂念此事,夜里辗转难眠。 雪扑簌簌地落着,显得周遭一片静谧。 江辞宁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叹了口气。 雪一直下,路何时能解封?谢先生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直到天色将亮,江辞宁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是她还没睡多久,忽然被一阵絮絮交谈声吵醒。 江辞宁模模糊糊听到“幼安”、“信”几个字,猛然惊醒。 她急急起身,推开门:“幼安怎么了?” 风荷手中握着一封信,见她衣裳都没披,连忙将人往往屋子里拉:“殿下别着凉了,没什么大事,幼安公主一早往宫中送了封信而已。” 江辞宁接过信来。 想必昨夜有人同她一般,彻夜难眠。 然而她展开信纸读了几行,脸色忽然变得一片惨白。 风荷最先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唤她:“殿下?” 江辞宁却是连站都站不稳了,抓着风荷的手直直往后退了几步。 风荷和抱露心中大惊,慌作一团:“殿下!” 江辞宁咬牙直起身来,捏着信纸的手轻轻颤抖着,一字不落把信看完。 片刻后,她摇头喃喃:“不是的,不可能……” 可是内心有一道声音在说,为什么不照信上所说,去崇政殿看看呢? 雪越发大了。 青瓦红墙覆在茫茫大雪中,越发肃穆庄重。 偶有路过的宫人看见江辞宁一行人,停下行礼,心里还纳闷那么大的雪,长宁公主怎么在外面。 江辞宁脚下步子走得又快又急,一路上摔了好几跤。 抱露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见自家殿下魔怔了一般往前走,只好赶上去护在她身边,防止她再次摔倒。 到崇政殿的时候,江辞宁裙摆边都是雪泥,发钗也掉了一根,整个人狼狈不已。 内侍并不敢拦她。 江辞宁如同一道幽魂飘进燕帝昔日的寝殿。 燕帝“驾崩”后,崇政殿一直无人居住,虽然宫人日日打扫,但因为缺失人气,整座宫殿都泛着一种荒芜的阴冷感。 江辞宁的目光落在屋中一角。 昔日“燕帝”气息奄奄躺在榻上的画面尤在眼前。 江辞宁忽然生出几分恍惚。 梦中种种,现实种种,皆缠绕在一起,化作一柄刺向谎言的利刃。 江辞宁终是推开了暗室的门。 暗室之中,她曾和谢尘安衣袖相交,呼吸相闻。 那时慌乱,她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暗室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无人打扰,她依照信上指示,轻易地找到了暗室东南角的那个暗格。 格子中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有几沓厚厚的字。 江辞宁的手指又开始轻颤。 字帖轻飘飘从她指尖滑落。 一笔一划,从生涩到浑然。 江辞宁亲眼见过的“燕帝”的字,一点点变成了她熟悉的谢尘安的字。 最后一张纸也被翻开。 有人以朱砂落笔,划去“萧珩”两个字。 江辞宁的目光凝在旁边的“谢尘安”三个字上,直到眼眶酸涩,她都不肯眨眼,仿佛要将那三个字看穿、看破。 许久之后,已经褪色的墨迹被水渍洇开。 *** 华京外的庄子门口,卫濯打着一把伞默立。 伞面已经覆上一层厚厚的雪。 小僮在一旁说:“卫公子回去吧,今日长宁公主应该也不会来了。” 卫濯看向远方。 路上一片白茫茫,并无马车的踪影。 他沉默片刻:“我要入一趟宫。” 辞宁向来守时,这一回却延误了好几天没来,也没托人捎来只言片语,他心中不安。 马车一路疾驰赶往皇宫。 谢尘安给了卫濯一块令牌,必要时候出入皇宫并无障碍。 可是他到毓秀宫的时候,却被宫人阻拦在外。 “我们殿下偶感风寒,卧床修养,谁也不见。” 卫濯眼眸微动。 宫人目送卫濯离去,却绝对想不到他从毓秀宫后宫墙翻了进去。 江辞宁躺在榻上,呆呆看着帐子,忽然听到窗棂被人轻敲两声。 守在外间的风荷抱露最先出门查看,随即传来惊呼:“卫公子?!” 江辞宁眨了下眼睛。 她听到风荷抱露在对卫濯说她身体不适,不见客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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