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上裹着御寒的巾帕,看不清脸。 江辞宁交代风荷了几句话。 片刻后,风荷下了马车,将一个荷包放到她面前:“姑娘,我们姑娘说若是有难处,可以到前方的庄子找管事,便说你是由江姑娘推荐来的。” 女子没有动作。 风荷主动将荷包塞到她手里,折身上了马车。 女子伏在地上,许久之后,她才扶着膝盖缓缓起身。 马车碾过雪泥,留下几道长长的印记。 女子咬牙切齿将手中荷包扔到地上。 朔风吹开女子遮脸的巾帕,露出一张憔悴枯槁的脸。 来人正是幼安。 她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表情似是妒恨,又像是懊悔。 片刻后,她还是咬牙切齿捡起地上的荷包,裹住巾帕离开。 临街的一间茶肆中,萧翊静静注视着那道踉跄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此人不对劲,去查一下。” 侍卫颔首告退。 雪下得大,很快便将马车压过的痕迹覆盖住。 天地一片苍茫。 萧翊眺望远方连绵的雪山。 他的身体经过调理,已经大好,今日原是想来看一看皇兄办的这庄子,却不想撞到了江辞宁。 皇兄不让他再出现在江辞宁面前,他听命便是。 于是他主动避开,等着江辞宁离开。 从他的方向望过去,刚好看见方才跌在车前的女子被他的侍卫拦下。 萧翊忽然生出几分好奇。 据他所知,江辞宁在大燕应当没什么故人,此人是谁? 还不到酉时,天色便已经彻底黯下来。 萧翊尤在病中,慢条斯理喝着一碗药。 下属前来禀报:“公子,那女子什么都不肯说。” 萧翊将最后一口药喝完,轻描淡写道:“用刑。” 不到一刻钟时间,下属便来回复了,只是语气有些犹疑:“回禀公子,那女子自称是亡齐的公主……” 萧翊蓦地抬起了眼眸。 “属下已经命人停止用刑,公子要不要亲自去看一看?” 屋内点着烛火,昏黄的光线在幼安身上飘忽。 她双手双足都被铁链锁住,半边身子都是血,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浑身都在颤抖。 萧翊推门而入,门扉吱呀一声,无疑于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幼安尖叫一声,疯疯癫癫说:“本宫乃幼安公主!本宫是大齐的公主!谁敢动本宫……父皇,父皇!皇兄……皇兄救救我……” 萧翊的视线落在一旁带血的针具上。 只对她用了最轻的刑罚而已。 萧翊往前走了一步,悠长的影子覆盖在幼安身上。 幼安剧烈挣扎起来,边哭边叫:“离我远点!我是大齐的幼安公主!本宫是公主!!” 萧翊终是在她面前站定。 他声音掺着雪夜的凉意:“你说,你是大齐的幼安公主?” 半个时辰后。 幼安被人搀扶着回了房。 萧翊独坐屋中,洁白的雪花在暗夜中飞舞,地上仍残留着幼安的血。 屋内的炭盆烧尽了。 下属轻声提醒:“公子,天气冷,您还在病中,要不还是回屋吧。” 萧翊终于动了,他声音缥缈,似在轻叹:“天气这般冷,昔日娇纵跋扈的公主,却能奔袭千里,来到北地。” 下属没有出声。 幼安已经被一轮针刑吓破了胆。 也或许是因为一路北上的艰险,叫她急需一个发泄口。 萧翊循循善诱,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公主亡国,亲人赐死,命运急转直下。 嫡亲的兄长齐废帝死在牢中,死前捎人送来一封血书,告诉了她一个惊天的秘密。 或许是凭借着恨意,又或许是不甘,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她靠着齐废帝的人帮助,一路来到了永安。 ……可是在最后关头,她为何没冲上去,将一切都说出来? 没了炭盆,屋子里很快冷下去。 萧翊终于起身,他敛着眉眼,对身旁之人说:“兄长诸事繁忙,勿用此事去叨扰他,待我核实清楚一切,自会禀明他。” 幼安觉得浑身都很冷。 冷到她缩在被子里不停哆嗦。 可是稍微热起来之后,被长针刺破的伤口便又痒又痛。 百般痛楚之下,她伏在床榻上嚎啕大哭起来。 可只是哭了两声,她又强迫自己噤声。 她不是公主殿下了,没有人能容忍她的娇纵跋扈……再哭,只会死。 她狠狠将自己埋在被衾中,眼泪糊了满脸。 一路前来多少艰险,她都没有哭过,直到此时,她才将自己的眼泪都流尽。 她恨极了江辞宁,可在见到江辞宁之后,她却迟疑了。 她没有很快捅破自己得知的那个秘密。 如今她已经亡国,而她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 就算是自己告诉了她这一切……又如何? 谢尘安便是大燕的皇帝。 若是她惹了长宁不高兴,只要他想,自己于他而言便是一只蝼蚁,轻轻就能碾死。 她遂了皇兄的愿,但谁又来管她的死活? 她恨自己的懦弱,也恨命运不公。 分明她才是出身高贵的公主,为什么到头来却是她落得如此下场? 不。 她要活下去。 帮她一路前来的人,乃是皇兄奶娘的儿子。 如今他也只不过是在一家商户做事,又能给她什么? 比起说出一个会惹得长宁不开心的秘密,她不是更应该利用她们昔日那点可怜的情分,求长宁给她一处容身之所吗? 幼安愣了下,猛然抬起头来。 对,她如今已经成了丧家之犬,长宁总归会看在昔日情分上帮帮她的吧? “她要见公子。” 萧翊刚刚回房不久,便有下属来禀报。 萧翊笑了下:“不是才见过么?” 话虽如此,他还是起身道:“走吧。” 总归他现在也极为无趣,会会她打发时间,倒也不是不行。 但萧翊没想到,幼安见到他的时候,会对他说:“我虽然已经亡国,但我乃长宁公主自幼一同长大的姐妹,你放我走,我定会让长宁重谢于你。” 萧翊啼笑皆非:“长宁公主?” 幼安有几分紧张。 眼前之人看上去虽然病弱不堪,但周身华贵,想必也不是等闲之人。 若他根本不惧怕长宁,又该怎么办? 她旋即想到什么,眼眸一亮,微微抬起下巴:“你可知你们大燕的皇帝也曾是我的先生,他对我喜爱有加。” 萧翊眸光一冷,面上却浮现出一个笑:“是吗?” 他语气有几分古怪:“可是我们大燕的皇帝,现在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啊。” 幼安其实浑身都在颤抖。 皇兄只在信中写了自己的猜测。 她没有任何证据。 她其实不明白谢家嫡子为何会是大燕的皇帝,更不明白为什么皇兄要她将此事告诉江辞宁。 但她还是来了。 或许从答应此事之时,她心中便埋下了某种隐秘的想法。 如今只不过是……听从本心,折了皇家的傲骨,为自己谋一线生机罢了。 幼安只能强迫自己不露怯:“总之你放我走,只要我见到长宁或者谢先生,他们总会帮我的。” 萧翊点点头。 幼安大喜,正要道谢,男人的冰凉的手掌却轻轻抚上了她的喉咙。 他一点点收紧手掌的同时,偏着头微笑:“亡齐公主,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幼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双眼充血,脸颊一片涨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忽然有人脚步匆匆闯入屋中。 萧翊手下一松。 幼安跌坐在地上,疯狂咳嗽起来。 下属脚步一滞,匆匆冲到萧翊面前,低声在他耳边说:“谢公子出事了。” 萧翊脸色一变,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眼看着除夕将至,谢尘安一行人却依然被大雪封路阻在驿站之中。 再耽搁下去,他们便赶不上除夕前回宫了。 趁着昨日雪停,谢尘安命人前去疏通道路,清理完被大雪压断的树枝和山上滚下的落石之后,勉强开出一条路足以通行。 哪知他们刚刚行进了一半,忽然发生了雪崩。 好在现下人已经被救出来了,只是谢尘安受了伤,此时仍在昏迷。 怕人心浮动,众人没有着急赶回宫中,而是在永安城郊的一处别苑中落脚。 萧翊赶到的时候,大夫刚刚问诊结束。 他远远瞧见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谢尘安,脸色阴沉得可怕:“我兄长可有大碍?” 大夫叹道:“公子被落实砸中了后脑,此时已生淤堵,虽无性命之危,但一切还要等公子醒来之后才能确定。” 萧翊的心高高揪起:“他何时能醒?” “老夫为公子开了散淤活血的药,若无意外,明早应该能醒。” 大夫离开之后,萧翊快步走到谢尘安榻边。 见他的脸颊、手背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划痕,神情阴冷:“那段路,查出问题来了么?” 下属小心翼翼回答:“公子,已经派人去查探过,并无埋伏,也无人在路上动过手脚,是……是巧合。” 见萧翊迟迟不开口,他又道:“属下已命人去请顾老了,公子放心。” 萧翊终于嗯了一声。 月色惨白,显得雪色越发清冷。 他看着不省人事的谢尘安,心脏失控地跳动着。 皇兄一贯谨慎自持,又何时像这般为了一个人冒险? 扶在榻上的手渐渐用力,关节都泛起青白来。 凌云宫。 江辞宁从傍晚时分开始,眼皮子便跳个不停。 她问了一遍又一遍:“嘉德殿那边可有谢先生的新消息?” 风荷总觉得是她太紧张谢大人了。 分明谢先生昨日刚来过信,说会在除夕前赶回来。 眼看她着急,风荷出言宽慰:“殿下,您别着急,谢大人约莫已经快到永安了。” 江辞宁稳了稳心神:“嗯,只是我这心里从傍晚开始便在发慌,也不知是不是他路上出什么事了。” 风荷拍了拍她的肩:“好殿下,您这是关心则乱,谢大人身边高手环绕,能有什么事儿呢。” 江辞宁心想也是。 那么多大风大浪他都过来了,马上就可以回到永安,又能出什么事呢? 她点点头,将自己为谢尘安准备的腰带取出来,准备继续绣。 这是她为他准备的除夕礼物,得耐着性子精细些绣。 哪知刚刚拿起针来,手指便被扎出血来。 她疼得嘶了一声。 嫣红的血珠慢慢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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