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盈将洗净的桃胶入清水,加桃花瓣煮开,关火捞出花瓣,加冰糖再焖一刻钟。 鸽子蛋加些橘瓤去腥煮熟,去壳,盛入桃浆中,加些桃花瓣和枸杞做点缀,出锅。 桃胶饱胀浓稠,琥珀色的浆水带着淡淡的桃香气;鸽蛋玉白半透,露出内里澄黄如明灯的芯子。 犹如玛瑙中自然生长出的一块脂玉,流光剔透。 沈朝盈笑道:“桃浆润美人,方才食过桃花酥,也请二娘子试试这桃浆鸽蛋,是临海郡特色。” 二娘被这漂亮的点心吸引,没多犹豫就拿起调羹。 入口清香爽滑,咬开后稠稠的,不失胶质的厚重,加了橘瓤调和味道,甜中有酸,清口开胃。 桃木葳蕤、桃花妍丽、鸽蛋清香都凝在这晶莹一盏中,二娘有感而发,与她聊起江南烟雨来。 那时她随母亲回家奔丧,远途奔波,原本毫无情志,只想早日回京,却被如画如诗的景致给绊住了脚。 “吴郡真是个好地方,我们乘船泛舟湖上,船夫在前头摇橹,舱后有炉灶,乘船时间长了,船娘就生起炉灶,做些点心供我们吃喝。我瞧那船娘手艺精巧,不比王府里厨娘差。” 原身印象中的江南景色确实美好,沈朝盈由衷地点点头,江南春色,杏花疏雨啊。 说着说着,二娘忍不住想起同样如诗如画的一双眉眼来,脸颊泛起薄红,微微出神。 沈朝盈会心一笑,思春景成思春情了不是? 她闭上嘴,不去打扰思春的小姑娘,取来茶炉烹茶。 看天色,离崔大人下班还早着呢! 崔瑄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沈朝盈一愣,她这是什么毒奶体质,说什么什么不灵。 “二娘子。”沈朝盈出声提醒,然后微笑向崔瑄行礼,隐回柜台后。 这时,二娘的一个婢子拿着沉甸甸的钱袋过来,希望沈朝盈能够暂时不对外营业。 沈朝盈答应了,写了告示牌子,掩上店门。 崔瑄似乎有些惊讶在这儿看见她,顿足后上前行礼:“二娘子。” 落在沈朝盈眼中,亦有些惊讶,这位身份这么高的么? 二娘脸上漾起红晕,又恢复了刚进门时的那股小女儿家羞态,轻声细语道:“崔世子,怎么只有你……宋七郎呢?” 沈朝盈听得云里雾里,崔瑄却是秒懂,自己这是又被推出来当借口了?无奈道:“原蘅今日并未来寻我。” 二娘脸上羞涩笑意僵住了,声音也僵在嗓子眼,一时之间不知要说什么。 气氛有一瞬尴尬的凝滞。 崔瑄本可以弥补一下,或是圆滑过去,但他没有帮着友人欺骗小姑娘。 崔瑄温声道:“要宵禁了,二娘子早些回吧。” 二娘将脸扭向窗外,极小声地嗯了下。 这霏霏细雨让一切都变得更糟,方才还停挂在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窗外柳条跟杏花一同被雨水打湿,乱蓬蓬地在风中翻飞,一如她的心情一般烦乱。 “我先告辞了。” 沈朝盈送走二娘,此间没有别人,便显得气氛略尴尬。 “方才那位娘子与你聊了什么?” 沈朝盈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些小女儿家的话题。” 崔瑄点头。 不知自己是否给崔瑄惹上了什么麻烦,桌上那沉甸甸的钱袋似乎也变得烫手了起来。 又一想,她开门做生意,哪里能那么神通挖到每个客人的老底? 这般想着,那点尴尬便也没了,沈朝盈从容笑道:“小崔大人吃些什么?” 崔瑄注意到桌上还有未用完的桃胶,随意道:“便是那个吧。” “哎,好。”沈朝盈扭头去忙。 此时下雨潮闷,沈朝盈又榨了些薄荷汁加了进去,其味更清爽。 屋外潇潇淰淰,雨声催花落,崔瑄静静用完一盏桃浆鸽蛋,心情闲适。 沈朝盈看出他没吃够,又给他上了一盏煮来自家待会吃的桃胶炖牛乳。 “请小崔大人尝尝味儿。” 崔瑄垂着眼,浅声道谢。 沈朝盈觉着崔瑄心情似乎并未受影响,遂忍不住打听:“小崔大人,方才那位是?” 他都得行礼,得是什么身份? 崔瑄搅着碗勺,桃胶在牛乳中浮沉,“她姓李。” 李是皇室姓,这位莫不是哪门子皇室宗亲?郡主……公主?! 当惯了小市民的沈朝盈没出息地手一软。 崔瑄及时托住掉下来的托盘,沈朝盈手忙脚乱地接过,有些尴尬。 见她这没出息样子,崔瑄眼中闪过笑意,好心补充道:“是燕王之女,不必害怕。” 许是因为她的“害怕”,对方将声音放得格外温和,还带着调侃。 沈朝盈深吸一口气,掐了下手,眯眼笑道:“谁害怕了?只是手抖。”
第32章 记吃不记打 燕王是先帝小儿子, 今上登基时,燕王还不满十岁,如今也年逾三十了。 今上有亲弟妹, 这位圣宠只能算一般,然到底是宗亲,亲王之女乃封郡主,即便是贵如四姓, 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的。 故宋修文被缠得烦了, 拒绝的话也不好说得太绝。 寻常成年人多被推托几次,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然李二娘是贵女中少见的单纯善良,才会全信了宋修文的推脱之词,并非宋修文故意吊着她。 “你就这样捅出去, 小娘子的一颗芳心都碎了。” 宋修文躺在崔宅的太师椅上,有些可惜, “子玉啊, 你还是这般地不懂怜香惜玉。” 崔瑄早知此人尿性,自顾练着大字, 看都没看他,边道:“你若真怜惜,又怎会将人不上不下吊着。既对人家无意,就不该去招惹。” 宋修文“嗤”地笑了, 习惯性嘴贱, “这么说来,你是怜惜韦七娘, 所以才将人气哭”接收到崔瑄的眼刀,他又及时改口, “是,还是学你早日断了好,清静。” 崔瑄徐徐:“我与你可不同。” 韦七娘骄傲如明月,要所有人都拜服她裙下,他懒得伺候,她便盯上了他,实则对他没多少心思。 就算有,他将话说得狠了,对方那么骄傲,便也不可能再惦记了。 宋修文想说“子玉啊你还是不懂小娘子家心思,你那一番话恐怕韦七这辈子都会记住你”,然到底没敢惹他,再招来一顿嘲讽,得不偿失。 只遗憾道:“话又说回来,巧巧那般玲珑可爱,哪个男人不喜?我还真不舍……” 李二娘虽是羞涩性子,却并不自卑敏感,反倒像冬日里的太阳,羞涩而纯粹。跟在你身边也只会羞怯地偷偷看你,并不打扰你。 这样恰到好处的追逐,并不让人反感。 宋修文不好强硬拒绝是一回事,也是不舍对这样娇怯的小娘子强硬。然他天生风流,注定不会钟情于一个女子,所以对着一腔纯情的李二娘,他退却了。 崔瑄:“那你去和人说清楚,想来燕王很乐意两家结亲。” 宋修文想了想,悻悻饮酒,“罢了,我还是莫祸害人家。” 他眯着眼:“你做了善事一桩,那店主小娘子结结实实得了好处,李巧娘也远了我这个祸害……呵,合着到头来只有我里外不是人?” 饮一口新酿桃花酒,宋修文忍不住咂嘴,在崔瑄嫌弃地瞥过来之前,摇头吟道:“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呀……” …… 春闱放榜之后很快又是释褐试,朝廷会给通过礼部试的进士们发放黄花笺。 黄花笺,便是用金粉铺饰的笺纸,又称金花帖子,漂亮得很。 沈记店门前,竟然有士子拿着金花帖子回来“还愿”的,说吃了她们家广寒糕,果然取广寒高甲。 说来也巧,这士子正是以诗代文书打折的那位,眼下,无疑又给沈记带来了宣传噱头。 十年寒窗心想事成,沈朝盈也很高兴,诚心祝愿那士子:“关试有四,身言书判。观郎君体貌丰伟,言辞辩正,能过礼部试,想来书、判亦是没问题的,只待烧其尾、登龙门,直上青云,指日可待。” 那士子听了这番话,更加高兴。 十年寒窗,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刻么? 沈朝盈会来事儿,说着便要将这人之前买的广寒糕免单,又请他无论如何也得坐下来尝尝店里招牌,也叫小店沾沾光。 士子却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怎好意思收下? “不过一进士而已,还尚未通过关试,小娘子这般郑重其事太客气。”士子很不好意思。 沈朝盈笑道:“郎君是有真才学的,吃糕不过是讨个好彩头,儿才要反过来感谢郎君。今日郎君愿意带着金花帖来小店还愿,实在令小店蓬荜生辉,请郎君万万莫要客气。” 士子实在被这高级马屁拍得很舒畅。 吃芝麻糊炖奶时,不遗余力夸道:“饮墨不若胡麻浆,胸无点墨通五策。” 这是戏说王勃写文章没有思绪时,会喝墨汁的谣传,而墨汁与芝麻糊都浓黑,又说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人喝了这芝麻糊炖奶,也能考中进士,还是最难的秀才科。《晋令》载:“策秀才,必五策皆通,拜为郎中”。 沈朝盈一边笑眯眯伺候笔墨,请他务必留下墨宝,给足了情绪反馈, 一边心哂,没想到古人推销起来,简直主播还疯狂。 外面那墙正空,沈朝盈正思索拿来涂画些什么,眼下便有了素材。 昔日沈朝盈对他释放过善意,士子也十分大方地笔走龙蛇,留下一副狂草。 周边店主、顾客、周围百姓都过来围观了,自然少不了消费,尝尝这新科进士都夸好的糖水。 待忙过这一波,沈朝盈送走士子,而后带着婢子欣赏墨宝,笑起来:“这叫做‘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释放自己力所能及的善意,日后或许能换来意料之外的回馈和报答。 宋修文在崔宅喝了酒,歇了晌,待醒来,天边已挂上了淡淡小月牙儿。 朦胧浅淡的新黄,似时下女子爱画的面靥;疏星布列,似李二娘前日里问他可有空去京郊赏花时,双眸若星,盛满期待。 宋修文愣了半晌,而后自嘲一笑。 宋修文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朝外走去,崔瑄好似知道他快醒来似的,正站在廊下赏月。 “醒了?”头也没回,淡淡的语调。 “是啊,一觉睡了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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