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他沉默了片刻。 “我在做的事很危险。”李鄢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交扣在一起,“你应当是知道的。” 他轻吻了一下施施的指节,她有些懵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我当然是知道的,而且我知道您一定会成功。”她低声说道,“所以您在担忧什么呢” “不一样,囡囡。”李鄢的声音突然放柔,像是在哄她。 施施心中再次升起不好的预感,她不喜欢李鄢这样说话,他的心合该永远冷硬,不应该这样柔软犹疑。 “你是通晓史书的,应当知道哪怕是从典籍中亦难学到真正有用处的事物。”他低声说道,“只要有细微的差别,旧的经验便不再适用。” 这是谢贽在《史缘》里说过的话。 施施突然明白了李鄢在忧虑什么,她急切地想告诉他不要担心,在她新的梦境里他依然是成功了的。 但他却轻轻掩上了她的唇。 “倘若有朝一日天下有变。”李鄢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只当从未见过我。” 他的话音轻轻,神情却极是郑重。 他这话说的,就像是他已经到绝境似的。
第七十四章 施施伸出手,用指尖描摹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李鄢的眉眼颇有江南的意蕴,像是画师细笔勾勒而出,美而不显风流。 “不会的”她软声说道,“这世上就没有七叔做不到的事。” 施施仰起头索吻,边轻轻抚平他的长眉,好像这样就能将他幽微的烦躁与焦虑全都拨开。 李鄢很少会有情绪,唯有在涉及她的事情上才会偶尔流露。 在识得她之前,他是无所谓生死的 李鄢是自至深的黑暗地府走出的人,踏着无数人的尸骨,从无望中幸存。 施施从前不敢多想,现今她才真切地意识到,的确是因为她,他才会变得谨慎反复,才会变得猜忌多疑。 其实是不必要的她的心早就交给他了的 施施扣住李鄢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她的心跳声如若擂鼓,鲜活而有力量,昭示着主人澎湃的心情。 她的身躯还未完全长成,李鄢的手顿了一下,玉色的指尖悄悄地移开半寸,但下一瞬施施就将他拉得更近。 她柔软得像是团雪白的棉花。 李鄢的吐息微微一滞,愣神了片刻。 “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是您把我救回来的我的命就是您的”施施垂着头说道,“如果您想要抛下我的话,我就没有去处了……” 她的言辞很委婉,李鄢的情绪却瞬时变了。 他的脸色冷得出奇,近乎是低斥道:“胡闹。” 施施撅着嘴巴,反驳道:“您都想着不要我了,还管得着我想做什么吗” 李鄢掐着她的下颌,逼着她抬起头,冷声说道:“管得着。” 被凌空抱起的刹那,施施就觉得要糟,她早知道说得再委婉些了。 一刻钟后施施呜咽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她的腰身酸软,简直快要断掉,腿根不断地打着颤,连嗓子都是喑哑的 “我不说了,我方才是骗您的”施施哀声说道,“我一定好好活着。” 李鄢轻吻着她的唇角,指尖落在她锁骨的痕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将那处红痕快按得滴出血来。 施施被亲得喘不过气,哑着嗓子要水喝。 李鄢终于放过她,亲自给她倒了盏茶水,再送到她的唇边来。 施施小口地喝着,卷翘的睫羽低垂,像是蝶翅般微微颤动,她的神情莫名得有些脆弱,或者说,是他觉得她脆弱。 连亲吻她都受不住,这么娇弱的身躯,怎么会经得起更多的摧折呢 李鄢摸了摸她的头发,在施施喝完水后抱着她下榻。 她脑中一直晕乎乎的这回儿才恍然发觉他这座府邸的布置与京中的居室如出一辙,难怪他虽不能视物,仍然能够行动自如,步履比她这个康健的人还要平稳。 李鄢揉着她的膝盖,轻声说道:“还是让周衍跟着你吧。” “啊”施施歪着头看向他。 她故意靠近他,在他的耳侧低声问道:“七叔之前为什么将他调走” 其实答案已经明晰了,但施施起了坏心思,她将声音放得越发柔和:“是觉得我移情别恋,倾慕于周郎官吗” 李鄢神情漠然,只是揉着她的膝盖。 施施的膝头还有痕印,已经快要愈合,被他揉过时顿觉阵阵酥麻。 她倏然想起兰玲帮她上药时的情景,那小侍女用的好像也是这样的力道…… “七叔是不是还觉得周郎官也恋慕我”施施娇声问道。 她的神情简直是有些娇媚了,将坏心思全写在脸上,摆明了要折腾李鄢。 他倒是神色如常,连按在她膝上的手指都没有移开。 施施觉得自己这样很坏,很不好。 可是想想这几日受的委屈,又觉得不这样还真不行,李鄢根本不懂情爱,遇到事时也不善处置。 她得让他明白她的心情。 “是啦,那天接风宴的时候肯定是周郎官帮的我。”施施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您当时可能在忙,他没向您请示,就遣人将朱竺骗走了。” “这不是情根深种是什么”她故意夸张地说道,“施施肯定也很感动,一下子就爱上周郎官了,是不是呀” “不是。”李鄢像是有些无奈。 施施低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信任我,也不信任周郎官。” “在七叔眼里,我们都是禽兽般的坏人。”她难过地说道,“只有您是好人,虽然知道施施和周郎官相爱,还要祝福他们,希望自己出事时周郎官能护佑施施。” 李鄢低声说道:“没有。” “哪里没有”施施气得要跳起来,“你天天除了骗我,就是骗我。” 李鄢将她抱住,轻抚着她的脊背。 “好,我骗施施了。”他轻声说道,“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 施施本来还气冲冲的听了李鄢的话后突然又没了脾气。 他没有被人好好地善待过只是学着旁人的样子在爱她,他小心地隐匿着恶欲,克制住所有危险的情绪。 他不想伤害她,也舍不得伤害她。 从前李鄢或许还想过将她关在身边,可现在就算她将锁链放进他的手心,他也不会舍得 “这还差不多。”施施脸颊微红地说道,“今天我还要在你这里吃饭。” 李鄢抚了下她的脸颊,指尖都染上热意 他轻声说道:“好。” 施施拉开李鄢的手,震惊地发现他常常抚摸她的脸庞,原来是想要感知她的情绪。 那她以前脸红的时候,他是不是早都发现过了 施施羞耻得厉害,连足尖都蜷缩在了一起。 自从被允许外出后施施几乎都没闲着,灵州虽不是兵家必争的圣地,但确实发生过许多史书中浓墨重彩的大事。 有一日她带着众人去看北郊的山寺与石碑,偶然遇见一位老僧人,聊到了日暮昏昏方才道别。 反正李鄢在这边也有宅子亦同样有人打理,施施便带着众人干脆住在了这边。 她没有忘记遣人给李鄢传信,但午夜时分他还是乘着马车过来了。 她正攥着笔在抄录石刻的碑文,好不容易比对着典籍看完,就听见前院突然有了动静。 施施睁大眼睛,快步从房中走出,一抬眼就看见月色里的李鄢。 他穿着深色的鹤氅,冠玉般的面容俊美昳丽,浅色的眼眸清冷剔透,像是用玄冰雕琢而成。 她紧张地走到他的跟前,支吾着说道:“抱歉七叔,我与人聊得久了,想着回去的话已经太晚,就打算住在这边了。” 李鄢早出晚归,一天也睡不了几个时辰。 施施这回是真的不想打扰他,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寻来了。 李鄢的手指冰冷,脸庞也是冷的 但他没有多言,只是轻轻抱了她一下。 施施踮起脚吻他冰冷的脸颊,牵着李鄢的手带他回了内间。 她不甚娴熟地帮他更衣,指尖勾着玉带,半晌也没解下来,最后还是他握着她的手解开的 两人的手指紧紧交扣在一处,施施本能地以为今夜要被拉入梦境,可神奇的是竟然什么也没发生她次日苏醒时李鄢已经离开。 就好像昨夜的事是她的一场梦。 于是施施又带着众人看了一天的碑刻,顺道将这边的路也走了一遍。 “三百年前,明历帝就是沿着这条路引的外援。”她笔尖向西指,信誓旦旦地说道,“谢贽在写灵州物候的时候专门讲过只有这座山的山谷格外温暖,能长出在南边才会有的月光花。” 侍从中有懂文的也有懂武的有世家子弟,也有寻常出身。 听施施讲的时候众人都能接应上,有一人便说道:“姑娘敏锐,此处方位特殊,在冬日时确也有乌金西坠霞二分的盛景。” “这样便说得通了!”施施眸子闪亮,“谢贽也写过这样一篇骈文,讲的应当就是这里,他没到过灵州,很有可能就是听明历帝讲起才为他做的” 她念了其中几句,再环视四周的景致,总觉得史书中的载记都变得真切起来。 雍朝处乱世,四方皆有危敌,在朝政内乱时,其他势力图谋插手本就是很正常的事,前朝亦有很多这样的故例。 只是天祐末年的这段历史极其模糊,才引得施施格外好奇。 那个冷酷聪慧的皇帝形象在她的眼前开始清晰起来,她都快要能想出他和谢贽相处时的情形,这样一个卓绝的才子是多好的工具,即便谢贽出身低微,明历帝也不能放过他。 明历帝太需要这样一个人,来为他撰写史册。 也只有谢贽,能让他的帝王形象变得光明磊落,而不再是那个与异族勾结的不择手段的清河王。 史臣的价值便体现在这里,他们不仅舞文弄墨,亦是溢美隐恶的最佳工具。 但施施仍觉得明历帝与之前与外族交涉的君王不同,他的忧虑似乎格外强烈,恨不得将政敌的身影在史书中尽数抹杀,连批驳他们的言辞都甚少有,只是想要他们消失。 明历帝为什么这么害怕呢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是谁阴魂不散,让明历帝在此后多年都着力于掩饰是非 在灵州看野史轶闻和游览的这些天,施施很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没有明历帝的栽培,谢贽是绝不可能成为名冠古今的大史家的 明历帝这样费心,谢贽给的回报恐怕也不会少。 只是他那样的人,真的会甘心像工具似的被拿来肆意涂画吗 谢贽可是能写出《史缘》的人。 施施边静默地思索着,边执着舆图垫在石碑上,慢慢地画出军队攻入长安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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