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时候,李觉意外喜欢上了丹青。 他小时候也学过画画,那时的老师是位大家,风趣幽默,技艺精湛,却硬生生没带起他的兴趣。 一次他看工匠为廊柱涂画彩漆时突然驻足,在角落里看了一整个下午。 那日过后热爱便疯狂地袭来,但李觉在这方面的天赋并不高,他只是单纯地喜欢,当他第三次请施施过来要为她画肖像时,她方才意识到他是真的喜欢上丹青了。 李觉的性子很沉稳,比施施要持重得多,他们在一起时,往往她更像是小孩子一些。 她好奇地问道:“是不是要请一位先生呢我记得翰林院有位画待诏很厉害。” “不用的,母亲。”李觉执着画笔,认真地说道,“我只是有些兴趣。” “你不用跟我这样讲话啦,我又不是李鄢。”施施歪着头说道,“明明就是很喜欢嘛,没有什么的。” 李觉的唇角微微抽动,他的笔顿了一下:“我知道的,就是……” “就是觉得不太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难得神态像个孩子“父亲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快能执掌禁军了……” 施施心神微动,她拍了拍李觉的肩头:“那又怎么样呢你又不是他你也没必要像他一样呀。” 她俯身在他耳边说道:“跟他说说吧,他会很高兴的。” 这小孩子长得太快,她辛辛苦苦地整日喝牛乳,再过一两年就要被他超过去了。 “可以吗”李觉有些茫然,“可是雍朝不就是亡于那位画师皇帝的手里吗” 父亲虽然在母亲面前和柔温善,但也只在她面前这样,他本质上还是那位冷漠杀伐的亲王。 “去试试,阿觉。”施施耐心地说道,“你愿意跟他讲真心话,跟他分享喜欢的事,他肯定也会像我这样高兴呀。” “喜欢丹青和有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你外祖青年时不学无术,谁知道那么擅长理财呢”她信誓旦旦地说道,“而且你未必是没有天赋,你可能就是没有遇到好的老师。” 李觉听得认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忐忑地向李鄢说了此事,李鄢没有多言,只是问他要不要寻一位先生。 李觉是从施施那里离开后就直接过来的,他可以确定父亲并不知晓此事,却还是震惊于他们竟然说了一样的话。 于是他真的开始学习丹青,跟的不是那位供奉翰林的画待诏,而是他偶然遇见的工匠。 半年后,他便能画出让施施高兴到要裱起来的肖像了。 “比你父亲画得好看!”她快活地说道,“不过我的眼睛真的有这么大吗” 李鄢但笑不语,帮着李觉把画框挂在高处。 “母亲,您确定要挂在这里吗”李觉有些害羞,这里母亲会客的地方,人来人往,谁到了都能看见。 施施才不会含蓄,她肯定要跟所有人夸耀这是阿觉画的。 想想那样的情境,他就觉得脸热……和些许欢悦。 施施重重地点点头:“当然了!” 李鄢也轻声说道:“就挂在这里吧,很好看。” 十八岁的时候,李觉的画纵是掩上落款,也能在书画铺子里卖出千金的价格。 施施看得艳羡,她撑着腮帮说道:“若是札记也能按照这个价卖就好了。” 李觉安慰她“我这只是一时热闹,您那才是要流芳百世。” 施施被他哄得开心,带着他去觉山寺玩,她指着灵池温柔地跟他讲起往事:“我和你父亲就是在这里遇见的。” 李觉懵然地问道:“所以我叫李觉吗” “不是,不是!”施施认真地说道,“要真的这么草率,你应该叫李灵池才对。” 她会常常跟他讲史事,却很少跟他讲前代的事,如今李觉长大了她才会跟他偶尔提起。 “这世上有一种病症极其独特,会从一代人传到下一代,像是个不可破除的魔咒,例如父亲猜忌儿子儿子憎恶父亲,如此代代传递。”施施温声说道,“其实也没那么难破解,只要有一代父亲是爱护儿子的,病症就会消逝。”* 她弯起眉眼说道:“你就是那个很幸运的小孩子” “我……我知道的,母亲。”李觉的眼睛有些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改变了这一切的就是他的母亲,她不仅改变了父亲,也改变了这个世界。 他的幸运不在于生来就是储君,而在于生来就是她的孩子 施施摸了摸他的头发“阿觉也要一直快乐。” “我们那个时候是不能轻易研习史学的,会有掉脑袋的风险。”她很轻声地说道,“但你父亲从来就没管过我,尽管他当时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 “他的爱不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形塑我。”施施笑着说道,“而是让我成为我自己” 她很认真地说道:“我也希望阿觉能成为你自己” 话音刚落,一双冰凉的手便覆上了她的眼睛。 施施没忍住,气恼地唤出了那个最初的称谓:“七叔!”
第89章 番外二·前世 施施身体不好。因为常年用药的缘故,精力和身体都差得惊人,平日里清醒的时间至多不过四五个时辰。 而且肤色极是苍白,稍稍触碰都会留下痕印。 这是个幽灵似的姑娘,她的神情时常是恍惚的,仿佛魂魄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但雍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施施才是这座王府里最最尊贵的人,连雍王殿下都会为她的安眠放轻脚步。 李鄢待她很好,仔细地将她养在府里,像呵护花朵一样小心地养着。 可转眼两载过去,施施还是没能好起来。 她被关在东宫的金殿中两年,殿中常年燃着迷香,身子早就垮掉,又被喂下过鸩酒,救回来后连精神也渐渐损毁。 伊始时施施谁也不记得,也不能忍受任何人的靠近。 唯有李鄢是特别的。 她会软声唤他七叔,会靠在他的肩头小睡,会因为他的安抚露出笑容。 或许因为他是救下她的人,或许因为他的身份让她本能地会具有安全感。 这是她的七叔,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尽管只是名义上的亲人。 总而言之,施施虽然状态不好,但还是个很乖的孩子,她清醒的时间很短暂,又会花大量的时间在用膳和沐浴上,平日至多会走到院落里。 她安静乖顺,从没惹出过麻烦。 当然前提是在雍王府或是李鄢的身边。谢观昀和谢清道一直想将她带走,但甫一将她抱上马车,她就开始不住地掉眼泪。 有一回谢观昀狠下心将她直接带回卫国公府,没过半日她的病症就加剧得厉害,偏生药也喝不下去,咽下什么吐出什么,衣衫不过须臾就被冷汗浸透。 绿绮哭着抱住她施施的眸中却没有任何神采,就好像这些故人全都是陌生一般。 谁也不信任,谁也不依靠。 除了李鄢。 他一下朝就来到谢府,施施见到他后,杏眸中才有了少许光亮。 她揉着眼睛,嗓音细弱:“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没有。”李鄢揽住施施,将她轻轻地抱起来,她的身形纤细瘦弱,轻得像只小雀。 她柔柔地垂在他的肩头,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坠。 从那以后,李鄢再也没想过把施施还回去。 变故发生在元熙三年的春天施家的那位大公子施廷嘉从凉州归来了。 自施文贞公平反、雍王摄政后,施家的地位亦水涨船高起来,施廷嘉本就是青年才俊,外任灵州、凉州归来后,更是风头无两。 他十六岁时半个京城的贵女都暗自竞着要嫁给他,媒人几乎要踏破施家的门 现今恋慕他的姑娘更是多到数不胜数,然而无人知悉,施廷嘉的心间始终始终有一颗朱砂痣。 他走时她还是小姑娘,现今应当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想起施施在东宫时遭的罪,他就恨不得将李越的坟墓抛开,再将他凌迟一回。 施廷嘉本来是可以明日清晨再入京的,但他归心似箭,生生是在天黑前疾驰回来。 他到雍王府时才刚刚黄昏,但府里却寂静异常。 施廷嘉没有多想,他一走多年,只当是舅舅喜静的性子还是没变。 “不是因为殿下,是因为施施姑娘。”周衍轻声和他解释道:“下午施施姑娘牙疼,折腾了许久,这会儿才稍稍好转些许。” “施施怎么会牙疼”施廷嘉皱起眉头,他心知施施的身子如今就跟琉璃做的一样,却没想到她何时又染了新的病症。 周衍轻咳一声“下官也不通医术。” 这可是施施姑娘的青梅竹马,兴许还是她的未来夫婿,总不能让他知道是因为施施吃了太多甜食才牙疼的。 施廷嘉在花厅等待许久,才有侍从传召他过去。 他匆匆过去,却见李鄢自内间走出,他冷淡地说道:“她睡下了。” 舅舅寡欲冷情青年时就极是漠然仿佛对这世间万物都没有情愫似的。 施廷嘉有些失落,并非是因为舅舅的冷淡态度,而是因为没能见到施施,自从十六岁那年离京以后,他已经六年没再见过施施。 这六年里他宦海浮沉,施施则在宫闱中深受磋磨,如今好不容易逃出魔窟,却又百病缠身。 他无数次懊悔,为何走之前未向她袒露心意 若是当时便能够解除与薛允的婚约,她便不会遭遇那般多的不幸—— 思绪飘回到现实,施廷嘉谦恭地说道:“辛苦您了。” 施施和李鄢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名义上的叔侄关系都极是缥缈。 施廷嘉理所当然地认为李鄢之所以如此照拂施施,八成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 李鄢神情微动,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须臾轻声说道:“无事。” 繁星璀璨,月色微弱。 银河的明亮光芒落在施廷嘉的面庞上,让他看起来极是年轻俊朗,一瞧就是小姑娘偏爱的郎君模样。 李鄢没再与施廷嘉多言,只是吩咐侍从带他去客居的空置院落住下。 施廷嘉与父亲走时就将京城的宅子都卖了出去,如今六个年头过去,父亲在外为官,他在京中又只有雍王这么一位尊贵亲戚,便暂时居在了王府里。 他彻夜辗转,到天明时方才睡着。 可施廷嘉的心中始终澎湃,一大清早便又醒了过来。 他知道施施白日清醒的时间短暂,便仔细地沐浴梳洗,直到正午时方才前去她所在的院落。 她住得离李鄢很近,穿过一重月亮门便到了。 昨夜天色昏沉,他又走得匆忙,没有细看王府的景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施廷嘉总觉得雍王府整体的格调变了许多,长廊的架子上甚至爬上了葡萄藤,庭院里的花树更是层层叠叠,尤其是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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