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不大可能,但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扭身继续研究那几尊佛像。 正打算让槐序爬上去看看,却听紧闭的石门后头传来几道断续的交谈声,随着石门再次开启,正往宝库内走来。 沈盈缺二话不说,忙招呼大家藏起来。自己就近绕到一尊身形宽大的弥勒坐佛后头,探出些许视线,偷偷观察。 就见金光耀目的一众珍宝中缓缓走过来三道人影,每一道都很是熟悉,走在正中间的那个,她更是烧成灰都认识—— 拓跋夔! 居然是拓跋夔! 整个洛阳之行中,她最不想遇见的大/麻烦! 想起上辈子和这辈子被这人囚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沈盈缺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拓跋夔微微蹙眉,抬头朝她这边望来,她赶紧缩回脑袋,躲在佛像之后,敛声屏气,连一根头发丝也不敢乱动。 “殿下,怎么了?”牧遮顺着拓跋夔的视线凝望向那尊弥勒座像,左瞧右瞧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迟疑地问出声,“那尊佛像有何不对?” 拓跋夔低声喃喃:“孤怎么觉得好像看见了……” 禁忌的名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他赶忙闭上嘴,沉吟下去,改口道:“没什么。”继续刚才的话题,“孤的皇兄这几日回到洛阳可还安分?” 牧遮恭敬颔首,“回禀殿下,自打半月前,萧贼重新回到南阳战场,以十万的兵马让三殿下率领的二十万铁骑接连吃了三场败战,不得不夹着尾巴讨回洛阳,他便一直躲在自己府邸之中,再没出来过。他的左相舅父上门,都吃了闭门羹。” 烛伊抚着腰边的软鞭,不屑地嗤道:“就三殿下那又怂又自大的软蛋性子,接下来一个月也不会从他那乌龟壳里头出来!决战那天,萧贼把陛下赐给三殿下的帅印都扒下来,挂在自己的长槊上,当拨浪鼓摇,换成我,早找个地方死了干净,亏三殿下还有脸回来。外头都快骂疯了,连陛下都从病榻上爬起来,亲手写了诏书,责骂他的窝囊,还被他气吐了血。偏他没脸没皮,居然还能苟活得下去。用汉人的话这叫什么?死猪不怕开水烫!” 牧遮皱了皱眉,不太喜欢她这种随意僭越的毛病,但见拓跋夔很喜欢听,嘴角始终带着笑,他也就没多说什么,继续回禀自己知道的事。 “近来府上又抓到几个鬼祟的仆佣,审问后发现,全是一时糊涂,受萧贼蛊惑,来探听殿下消息的细作。属下已经按规矩,将他们关入大牢,听候殿下发落。” 沉默片刻,又小声补了一句:“全是土生土长的王庭中人,没有汉人。” ——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拓跋夔能看在自家族人的身份上,从轻发落。 拓跋夔却嗤之以鼻,“这些人吃着我拓跋氏的、喝着我拓跋氏的、用的也是我拓跋氏的,却甘愿沦为汉人的走犬,连南边那帮最软弱的汉人都不如,孤又何必宽容相待?走犬就要有走犬的归处。把他们全都丢到犬舍去吧,孤的猎犬们,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烛伊咧嘴盛赞道:“殿下英明!叛徒就该好好惩罚,否则哪里能叫那些忠臣良将信服,继续拼死拼活为殿下效力?烛伊愿代殿下走这一趟,亲自处罚这群被长生天厌弃的人,为殿下向长生天表决心,以得天神庇佑。” 她脸上露出残忍的笑,衬得那身鲜红的胡人衣裙更加刺目如火,仿佛炼狱深处归来的修罗。 牧遮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拓跋夔对她的忠心甚是满意,含笑点头表示肯定,但开口还是道:“这事你先别忙,孤还有更要紧的事交与你和牧遮去处理。” 两人一道折臂置于胸口,单膝跪地听令。 拓跋夔睨了他们一眼,转目一一扫过面前光彩耀目的宝藏,眼底愈发贪婪,连左眼下方的蜈蚣疤都变得比平时更加狰狞,“萧贼拿下南阳,很快就会和青州、兖州两侧的人马联手,夹击洛阳。孤急需一场胜利,而且还是大胜,向天下人证明,谁才是夏人真正的王。” “孤那一事无成的废物皇叔,躲在自个儿王府里头,当了一辈子窝囊废,总算是在死后,留下了一点有用的东西,给咱们大夏做贡献。这座库房里的宝贝,有一样算一样,全都给孤搬回去,孤要以它们为筹码,建立只听孤一人之命的军队,赢过孤的父皇,赢过孤的皇兄,更要赢过那不知死活的萧妄。” “南朝那帮软脚虾,不都把他当成唯一的救星吗?孤便要让他们看看,他们眼中的神,是如何被孤一点一点打断脊梁,剥皮削骨,跪在孤的面前磕头求饶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激昂的笑声如雷鸣一般,在封闭的宝库内回荡。 沈盈缺几人都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周时予和那名黑甲卫更是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连孟撄宁这个并不知晓他们与萧妄关系的人,都难以掩饰地露出厌恶之色。 然而再不高兴,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从这座宝库离开。 ——这主仆三人身手都不差,之前在龙虎山上,他们就已经领教过。槐序甚至都被拓跋夔制住,偷偷交换了身份,混到了沈盈缺的身边。若是来硬的,他们未必能占得上风,更何况这里还是羯人的地盘,拓跋夔想找帮手可比他们容易多了,他们不能冒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莲花以后再找也是一样。 沈盈缺和槐序交换了个眼神,准备等拓跋夔三人再走远一些,彻底离开伽蓝寺这片佛像的范围,他们就从后方绕去石门口,顺着青石甬道原路返回。 孟撄宁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其中利害,顺从地点了下头。 黑甲卫带头走在最前面,沈盈缺、周时予、孟撄宁紧跟其后,槐序和夷则走在最后,给队伍断后。起初一切都还顺利,除了要躲躲藏藏,尽量把脚步放轻,走不了太快之外,其他都和计划的一样。 可偏就等到他们已经接近石门、即将要离开宝库的时候,周时予一个不慎,踩到了一个镶了紫玉的银杯,摔了个大跟头,连带银杯也被他踢出去老远,“当啷”响彻整座宝库。 “谁在那里?!”后方传来一声暴喝。 槐序咬牙,扯起嗓门朝前方领队的黑甲卫大喊:“快跑!”随即便转身,和夷则一块抽出腰上的佩剑,打算与追上来的牧遮决一死战。 谁知牧遮身形如鬼魅,轻功一现,竟是从他们头顶飞掠而过,径直落在石门前,一拳捶中机关,“砰”的一声,赶在沈盈缺几人逃出去之前,将石门重重关上。 拓跋夔和烛伊随后赶到。 瞧清楚入侵之人是谁,烛伊脸色一僵,眼底溢出些许恐慌之色,和极深的厌恶,紧张兮兮地转头看向拓跋夔,果然瞧见他脸上的神色,如冬雪见春阳一般,顷刻间从知道有人擅闯的暴怒,转为惊喜。 “阿珩,怎么是你?”视线扫过她身边的人,他又眯起眼,意味深长地哂笑,“姓萧的狗贼自己不敢来孤这里打探情报,倒是舍得派你过来,可真不要脸!也不怕你被外头那些豺狼虎豹给生吞活剥了?” 沈盈缺哼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不就是最大的豺狼?最恶的虎豹?落到你手里,我宁愿去乱葬岗找根绳子自尽了,让那些野犬吃了!” “你放肆!” 烛伊气得磨牙,抽出腰间的软鞭,“啪啪”一顿乱挥,将边上几个身量较轻的金银玉器打得满地乱滚,“当啷”喊疼。有几个还带着锋利的金属利刃,朝沈盈缺脸上飞去。好在槐序和夷则反应迅速,即使将它们打落,沈盈缺才不至于被毁去容貌。 “你若再这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孤便将你也一道丢入犬舍,和那群叛徒一块从头犬口中争命。”拓跋夔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烛伊哆嗦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收起软鞭,跪下来求饶,紧咬的腮帮依旧留着不甘,斜刺向沈盈缺的眼尾余光充满憎恨。 牧遮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动岔开话题:“殿下预备这么处置这帮人?” 拓跋夔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只眯着tຊ眼,放肆地盯着沈盈缺瞧。沈盈缺不快地狠瞪了他一眼,绕到槐序身后。他也没露出半点不满,还昂起下巴,放声大笑,一副被取悦的模样。 “阿珩这小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对孤的口味了。这样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孤就姑且不把他们几个扔进犬舍了,先打断手足关起来,等孤抓到萧妄,再送他们主仆几人一块去见长生天。” “你想得倒美!” 沈盈缺咬牙切齿,“就凭你们几个乌合之众,还想抓到忌浮?忌浮随便派一队斥候,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就能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连自个儿亲生阿母都认不出来!” 槐序几人听得酣畅淋漓,但眼下他们正处下风,这节骨眼还继续激怒拓跋夔,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且此刻,石门外又传来一阵伴随“咯咯”甲胄摩擦声的整齐脚步声,显然是拓跋夔留在甬道里的手下,听见宝库里动静不对,赶过来查看情况。这主仆三人本就已经很难对付,若是再加上其他人,他们就当真插翅难飞了! 槐序侧眸朝沈盈缺使眼色,希望她能冷静下来。 周时予也暗暗拉扯沈盈缺的袖子,让她切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沈盈缺却借着槐序身影的遮挡,偷偷朝他们眨了眨眼,扯起嗓子继续朝拓跋夔喊:“听说你的母亲只是王庭里头的一个奴隶,因你父亲醉酒,误打误撞承了他的宠,才生下的你?” 拓跋夔脸色一僵。 牧遮惊愕地瞪圆眼睛。 烛伊也暂时忘了愤怒和不甘,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盈缺。 ——她说的这件事的确不假,也是因为这个,拓跋夔虽才华横溢,在一众皇子中鹤立鸡群,也仍旧不招人待见。那些皇室宗亲甚至还敢在宴会上用招呼奴隶的口吻,让拓跋夔给他们斟酒,公然挑衅。拓跋滋就是其中一位,甚至还在拓跋夔左眼下方留下了那道难看的蜈蚣疤。 所以拓跋夔才这么急着想要这座宝库,想要招兵买马证明自己,想要将整个大夏都纳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为此,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南朝,寻觅机会。 自打拓跋夔将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都一一踩在脚下,已经许久没人敢再拿他的出身做文章,眼下却被一个黄毛丫头这样提起…… “住嘴!”牧遮赶紧张口喝断,小心翼翼地觑着拓跋夔的脸色,额上渗出粒粒细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烛伊也把周身的戾气收敛得一干二净,低低缩起脑袋,一声不敢再吭。 沈盈缺冷哼一声,却是嚷得更加肆无忌惮:“我可算知道,你为何行事这般卑劣。就你这品性,莫说连忌浮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便是你们羯人自己,也是万万瞧不上。哪怕你当真赢了你皇兄,夺了那位子,我也不会因此多高看你一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沈盈缺都不可能和你同流合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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